?云罗看着被甩开的手,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激烈。网 凤朝歌说完猛地别过脸,不愿再看她一眼。云罗看见他捏着军行图,图册渐渐变形,而他修长的手背上亦是青筋暴出。
帐中一时沉寂得可怕,沉默冷凝的气氛像是要将人冻住。
良久,云罗定定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凤朝歌,忽然问:“朝歌,到底是怎么了?”
凤朝歌烦躁地站起身,许是用力过大牵扯到了伤口,他脸上一白痛哼一声,不由踉跄向前跌去。云罗见他痛苦,急忙撇开心中不适上前扶住他:“朝歌,你伤口又疼了吧?”
“你走开!”凤朝歌忽然朝她怒吼:“朕不要你管!腼”
云罗被他吼得呆呆站在原地。凤朝歌吼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他勉强站稳脚步,乌黑的眸中神色冰冷道:“朕没事。你退下吧。朕要歇息了。”
他说完走入了内帐中径直躺下。
云罗站了一会,看着帐中背对着自己的凤朝歌,心底渐渐弥漫上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冰凉揍。
良久她低声道:“朝歌,你好好歇歇。我不打扰你了。”她说完怅然若失地慢慢走出了御帐。
出了御帐,天光正破开,朗朗日光温暖驱散了昨夜枯坐一夜的孤寒,她放眼四顾,忽然觉得这一辈子从未这么孤独无助过……
……
川霞关外,那阿木五千骑兵尽速剿灭,哪怕逃出重围的也被穷追不舍的梁军杀了,割了头颅前去邀功请赏。
一个人头,值一两。两个人头,二两。若你有本事,杀上十几个,十几两的银钱就落入口袋中。当兵丁一年也就几钱的银子,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生意。
一夜之间梁国.军营中岐人士兵的人头堆积成山。因为天气渐渐变暖了,所以一车车的人头都统统运往川霞关外烧了、埋了、丢了……
而川霞关外的尸首因为太零碎了,害的梁国士兵们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算清理干净。
云罗在自己的帐子中,枯坐着听着机灵小内侍绘声绘色地说着,岐狗的尸体怎么被野狗争食,怎么被随意掩埋,人头堆起的骷髅山到底有多高……
他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却已对这战场的残忍血腥麻木不堪,甚至引以为趣。在他看来梁军杀的不是人,是狗,是五千只不需挂怀的牲畜……
“小柳,岐人不是狗。”云罗忽然打破沉默,抬起幽幽的乌瞳,正色道:“他们也有父母兄长,妻儿老小,他们是人,不是狗。”
那小内侍叫做柳六,听说是大荒之年被父母卖入京城的穷苦孩子,排行第六。云罗便叫他小柳。
小柳正说得兴起,见云罗反驳自己,虽然心中不服,但是亦是不敢轻易回嘴,道:“可是岐人掳了娘娘,一个个都该杀。”
云罗怔怔想了一会,良久黯然闭上眼,叹道:“难道他们都是因为我才被杀的吗?”
小柳见她似乎不开心,却也不知该怎么劝她。
他挠了挠头,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连忙高兴道:“娘娘出去散散吧。最近天气暖和好多,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一大片胡杨林。虽然不如宫中风景好,但是也不错。”
云罗坐在毡垫上,沉默了一会儿,问:“皇上这几日伤口好些了吗?”
小柳一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小声说:“皇上的伤应该是好点了,前日奴婢看见皇上与几位将军骑着马去巡防。”
巡防?!
云罗一怔,急忙回过神问道:“皇上巡防是为了什么?”
小柳笑嘻嘻地说:“巡防还能是为了什么,为了打仗呗。咱们还没打败晋国呢!”
云罗呆呆看着他半天,胸口的痛忽然像是一阵闪电狠狠劈来,她痛苦地捂住心口,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地问:“打仗?!为什么……难道我们与晋国没有议和吗?不……不可能,梁晋不是已经议和了吗?……怎么会是这样?”
胸口的闷痛一阵阵,心不停地收缩着,如一只看不见的、无情冰凉的手在冷酷地揉捏着她的心。
怎么会是这样?不是不打了吗?李天逍不是说凤朝歌亲自去与他谈借道,求和了吗?
为什么还要打仗?!
且不说现在梁国劳师远征,国中不稳,这一场仗没有必胜的把握。就是单论眼前的局势根本不是与李天逍决战的最好时机!
先前李天逍被困川霞关,后路涵玉关又被凤朝歌断了。他就像是一只猛虎一不小心落入陷阱中被猎人困在铁笼中。那时如果没有那阿木突然搅局把自己给掳走,凤朝歌心无旁骛也许可以有一搏之力。他可以借助这最有利的形势钳制住李天逍,狠狠置他死地。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形势逆转,李天逍因为借道给凤朝歌放弃了川霞关,去了涵玉关,等于这一头猛虎早就归了山!涵玉关之后便是晋地千里,他入了涵玉关后就有国中源源不断的粮草、兵力、辎重可以补充。
这样的李天逍,凤朝歌怎么有必胜的把握?!
云罗越想越不对,手脚也在瞬间中冰冷。她一把抓住小柳的胳膊,忍着痛,脸色煞白,急忙道:“快!我要去见皇上!你去帮我通禀!就说有万万火急之事!”
小柳见她忽然脸色大变神色痛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连忙扶住云罗,急忙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了?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罗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下自己,摇头:“我没事。快去!我要去见皇上,你去帮我通禀。”
“快去!”她说着推了小柳一把。
小柳急忙起身,匆匆出了帐子。
过了小半天,小柳才姗姗来迟。他脸色沮丧,道:“皇后娘娘,奴婢没用。见不到皇上。”
云罗心口的闷痛稍缓,一听这话心又重新揪起。她问道:“怎么会见不到皇上呢?”
她的心口怦怦跳着,一股强烈的不安弥漫上心头。这几日她一直在自己的帐中休息不敢去打扰他。原本以为凤朝歌是因为她那无心一句生气,可是这么多天了,他难道还没想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吗?
这几天,她想见都因为各种无关紧要的理由被搪塞回来无法见到他,甚至只能靠小柳帮她找人旁敲侧击打听他的伤到底好些了吗。
而现在,她想见却依旧被打回来。
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甘心地问:“你与皇上身边的侍卫说了吗?你有没有说是我要见他?”她那个“我”字咬得很重。
小柳脸色灰败,摇头:“奴婢说了。但是御前侍卫连听都不听就把奴婢赶回来了。奴婢还求了御前的几位总管副总管,他们都不让奴婢去见皇上。”
小柳沮丧得几乎要哭了:“皇后娘娘,您说皇上为什么不见啊?”
云罗愣愣放开他的手,心口的热气被一丝丝抽走。
是啊,他为什么不肯见她呢?
这个问题她早就应该去想明白的。这些日子,为什么他为什么避而不见她呢?
明明他为了她不惜亲自去求了李天逍借道求和;明明他为了她,发兵几十万就为了救她回去……
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变了呢?……
云罗脑中乱轰轰,几日前强压在心底的不安惶恐统统跑了出来在她脑海中放肆,搅得她脑中剧痛无比。
“娘娘,你脸色不好,奴婢去请太医吧!不然万一……”小柳见她脸色苍白得可怕,不敢再耽搁,急忙出了帐子去请太医。
过了好一会,小柳带着一位太医进了帐中来。
云罗由着他把脉,太医斟酌着沉吟着写下一份药方。
他对云罗正色道:“皇后娘娘有心悸旧症,所以切忌大喜大悲大怒等,不然发作频繁的话会折损天寿的。”
云罗听着听着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太医能见到皇上吗?”
太医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挣开却看见云罗一双乌湛湛的美眸盯着自己不放松。他无奈点了点头:“微臣能见到皇上的。”
云罗急忙道:“那太医能否禀报皇上,我有极重要的一件事要告诉皇上……”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没想到太医像是听见什么可怕的事,急忙摆手:“皇后娘娘,千万,千万不要让微臣做这件事。微臣只是负责给皇上把脉的无用之人。皇后娘娘若是有要事就去求见,微臣……微臣无法代为求见……”
他说完不容云罗再说,匆匆丢下药方像是逃一样跑了。
云罗呆呆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心口的闷痛似乎更痛了。小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气得跳脚:“什么人啊!皇后娘娘只是让他去代为通禀一声,连这点小事都不帮忙!真的是!”
他说完安慰呆愣的云罗:“皇后娘娘,别担心,等哪天皇上伤好了就可以见皇后娘娘的。一定会的!”
云罗怔怔看着帐外,忽然,眼中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落了下来。
小柳一见吓了一大跳,急忙问道:“娘娘怎么了呢?怎么哭了呢?皇后娘娘,是不是方才那个坏太医气到了娘娘?……只要您发话,奴婢一定去治他的罪!”
云罗默默哭了许久,擦干眼泪,声音沙哑:“他不会见我了。”
小柳听得莫名其妙,连忙问道:“是谁不会见了娘娘?是皇上吗?不会的,娘娘放心,在宫中谁不知皇上最是宠爱娘娘……”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不妙。
云罗停了的泪又悄然滚落下来,而这一次,似乎再也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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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心悸症发作,浑身无力,躺在毡床上病恹恹。她身边无人,总算小柳是个手脚伶俐的人,煎药熬汤都十分拿手。有他在一旁伺候,云罗总算不至于无人搭理。
她躺了一天一夜,终于可以起身靠在床头。
小柳端来药,看见她又怔怔看着帐子外,安慰道:“娘娘,喝药吧。等病好了,奴婢带你出去走走。”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发现云罗随和,便不知不觉言谈间十分随意。
云罗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汤药,忽然问道:“小柳,你说过的胡杨林美不美?”
“美啊。”小柳见她终于有了一点兴致,急忙坐在床前道:“说起来也奇怪,这西北一带什么草啊树的都不好长。就只有胡杨长得好,有胡杨树林的地方就有草有花,还有溪水。现在是春天了,娘娘要不要去赏景?”
云罗勾起苍白的唇,笑了笑,随口道:“好啊。等我病好了就去。”
小柳见她终于高兴起来,也十分高兴,端了药放到她的唇边笑道:“那肯定的。娘娘再喝几贴药就好了。”
苦涩的药汁入腹,云罗只觉得心中有个地方比这药汁还苦。
她默默喝完,忽然问道:“现在皇上还每天巡防吗?”
小柳收回药碗,点头:“巡防啊!天天都在巡呢。皇上在调集军队,等都齐了就可以大大打一仗,等打完仗,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嘿嘿……”
回家?
云罗黯然垂下眼帘。曾经的将军府早就化成一堆灰烬,而他身侧是否还有她一席之地,这样咫尺天涯的煎熬还要多久。
小柳收拾好坐在云罗床前,笑道:“娘娘要赶紧好起来。听说两位华将军就要到川霞关中了。”
两位华将军?!
云罗眼中一亮,急忙问道:“我大哥和青儿真的要来了?”
“是啊!奴婢听人说的,听说皇上先前派大小华将军去围堵那阿木狗贼的去路,所以这几天他们才朝川霞关中而来。”小柳道。
云罗听得小柳提起大哥和元青,心中的烦闷似乎渐渐减少。
她禁不住笑道:“大哥和青儿一定会过来看我的。”
小柳见终于说得她高兴起来,趁机劝道:“娘娘赶紧好起来吧。”
云罗一笑,点头:“好。”
……
云罗又休养了两天,许是因为心中有了期盼所以病好得格外快。不过两日已是大变了样子,面上也有了红晕。小柳亦是殷勤打听华元嗣与华元青的消息。
他打听来,皱眉道:“娘娘,原本两位大小华将军今日要到的,不知为何军营中却没有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云罗心中掠过浓浓失望。
时隔这么久,她真的也很想很想大哥与元青。
“没事。也许他们身上军务在身无法走得开。”云罗反而安慰小柳。
小柳怕她太过失望,连忙安慰:“是啊。现在大战在即,大小华将军一定很忙,再说刚到了关中也得整顿下军务。不过,说不定明天就来了呢。”
云罗忍着心中失落,点了点头。只是一双似水剪眸蒙上了一层雾蒙蒙。
这一日,天气也不好。白日炎热,到了傍晚就乌云四合,狂风大作。云罗喝了药,早早歇下,可是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号辗转反侧,无法睡去。已好些了的心又怦怦急促跳动起来。
她起了身靠在床头,帐外狂风大作,帐帘束着都被吹得向里鼓了起来。她透过缝隙看见墨蓝色的天际一条条银蛇挥舞。她不由捂住心口,脸色渐渐煞白。
这种天气她最怕。
母亲就是在这种暴雨天气断了最后一口气,而她亦是在这狂风暴雨的夜度过了生平以来第一个无依无靠的夜。
她烦躁地侧了个身,不去看那在夜空中肆意挥舞的银蛇。
“轰!——”地一声,一道闷雷在天际炸响。
云罗吓了一跳,忍不住失声叫了一声。
“小柳!小柳!”她呼唤。
可是回答她的却是又一声更猛烈的炸响“轰隆”,天地似乎都在颤抖,摇晃。
云罗再也无法忍受,抱住自己的头,叫道:“小柳!小柳!”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从未有的恐惧像是一条毒蛇紧紧攫住她的心。关于儿时的梦魇在这心力交瘁,无人可依的一刻爆发,她痛苦呻吟一声抱紧自己缩在床上。泪不知不觉肆意流淌。
从未有过的脆弱在这一刻击碎了她佯装的坚强。
心口的剧痛袭来,痛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把她的魂魄生生抽离身体。
“小柳!……”她鼓起最后的力气喊道。
谁来都好,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要……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是人,不是物件。她华云罗从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坚强。她也会害怕,她也会无助,她害怕死,害怕无人理睬,害怕无人可以疼她爱她,害怕没有人可以陪她走到这一生的尽头……
没有人回答她。
云罗再也忍不住,冲出帐子,可是狂风将她卷得又倒退几步跌在地上。
“哗啦”一声,积蓄已久的暴雨忽然劈头盖脸地下了下来。浓重的土腥味扑来,似乎还带着战场上的血腥气息。她呛得连连咳嗽。雨下得很大,每一颗就像是石头一样砸在她的身上,生疼无比。
她在风雨中喊道:“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雨声风声愤怒呼啸而来,顷刻间就将她淋成了水人。她跌坐在地上,茫然四顾除了天地间的银芒舞动,雨慕飘洒,根本看不到一个人。这片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将她浇透。
她终于在雨中崩溃哭泣:“有没有人……有没有……朝歌,你在哪?朝歌……你为什不见我?朝歌……”
雨水溅起,迷蒙了她所有的视线。心口的绞痛一阵一阵,她挣扎了几步却又重重跌在泥水地上。
她不知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那个人是不是还会如天神一样破开风破开云雾破开一切,在千军万马中焦急地寻着她。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会搂着她,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昀儿,昀儿……
“朝歌……”她俯在满是泥水的地上,风雨冰冷无情地一层层往她身上浇去,浇灭了她心中一点微弱的火光,浇熄了那一点点希望……
眼前的带着泥水的雨水在她身边汇集成河,泪水落下就渗入了泥水中。她看着自己脏污的手。
她仿佛看见那曾经风雨飘洒中,她一遍遍翻过尸山,抹去一张张沾满泥水僵硬的面容,只为最后看他一眼……
“朝歌,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她轻轻地笑。
为什么这片天地说变就变了。是不是生死的情意都抵不过那善变的人心,是不是山盟海誓都无法跨过那看不见的刀山火海……
雨不停地下着,她喃喃地念着,迷茫的神智等着最后一点的抽离。
忽地,她似乎看见远远有人走来。眼中的迷茫猛地退去,她拼着最后的希冀,竭力朝着那人影伸出手,用尽全力沙哑地喊了一声:“朝歌……”
那人影像是要回应她一样紧走几步,可是他却在她不远处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在泥地中雨水满身的人儿。
云罗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伸出的手还在雨中凝成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沉入了最沉重的梦魇中……
※※※※※※※※※※※※※※※※※※※※※※※※※※※※※※※※※※※※
这个梦魇太长太长,从她记事起就埋藏的记忆又出来翻腾,一次次朝她露出狰狞的笑。她甚至梦见了肥肥胖胖的金娘。她圆滚滚的手指上金灿灿的戒指几乎要晃瞎了她的眼。
她托起她的下颌,嗤笑:“以后就叫云罗。”
她甜甜地笑:“好。”
云罗,云罗……曾几何时她努力忘记自己曾经有过那么光芒四射的名字——华昀。曾几何时,她忘了自己也曾那么笑靥如花,浅笑低眉间风华绝代。
曾几何时,她凉薄地笑,从不哭。自诩看尽人世百态,看遍人心丑恶,再也不会相信人会有一颗真心。
金娘说了,男子的情意就如云如雾,欢愉间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做不得准,一转身就变了。
金娘说了,芳菲楼中的姑娘中唯有云罗你最有灵性,一点就透,一点就通。不像那无知愚蠢的女子,只为一个男子悲悲戚戚地寻死觅活。
她靠近,胖乎乎的脸上是赞赏:云罗,你这样才是最聪明的女人。
她看见十六岁的华云罗冷冷看着铜镜中这张倾国倾城的脸,眉眼间戾气暗藏,傲气刻在骨头上。
……
“昀儿……”
“昀儿……”
耳边传来是谁的切切焦急呼唤。她轻轻地笑,一定是他。连做梦都不放过她都要霸道地插一脚。
她看见十六岁的华云罗伏在地上,看着不知从哪出现的白衣男子执剑站在纷纷扬扬的棉絮中,他傲然如天光的容色,如晴天霹雳一样在那一年的心上悄然刻下了这一辈子都无法磨去的印记……
她看见他墨发披散,满身披血,将一身白衣染红。他茫然看着她,说,我败了……
她看见千军万马中,他在马上执剑长笑,乌黑的发在身后飞扬,她向他伸出手,而他猛地听见她的呼唤,焦急寻她,一声声切切地呼唤,昀儿,昀儿……
一股灼热的液体灌入她的口中。打断了她这顶顶紧要的梦。她猛地推开那只捣乱的手继续沉入梦中不愿醒。
若是可以她宁愿活在这梦境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那一天,那一夜。
若可以她宁愿在梦中听着他握住她的手,笑意温柔地说,……你生儿子女儿都好,只是我更喜欢儿子。儿子像你呢。像你多好!
她笑,是啊,她有了凤儿……
此时一声哭声在耳边炸响,有人嚎哭:“娘娘,娘娘都喝不下药了……”
她皱了皱眉只恨不得堵住那人的口。
“灌!”有人喝道,声音熟悉,只是那一个字竟含着无尽的爱恨痴缠。
有人要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可是却始终撬不动。忽然有人扑来紧紧地抱住她,一声声颤抖地哄着:“昀儿,醒醒,喝药……快些喝药……”
她想睁开眼可是心口却没有一点热气。她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这世间太过冰冷她才不要醒来。
“昀儿……”
一点灼热的液体落在她冰冷的脸上,她一颤,终于朦胧睁开眼。眼前烛火太过耀眼,她看不清是谁的脸,无声地轻唤:朝歌……
“快!灌药!”苦涩的药汁大口大口地灌入。
她被迫从梦境中拉回,再也无法坠入迷梦中,就这样生生地扯回了冰冷的世间中……
……
云开雨收,于众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倾盆大雨的雨夜,与她,却是过了一生一世那么长的时光。
云罗醒来只觉得自己已被掏空,身与心都疲惫无比。周围的侍从忽然多了起来,端茶送水,仿佛这个时候才醒悟来她是这个国中唯一的皇后。殷勤的伺候繁杂又讨人厌,伶俐的小柳似乎总也看不到了。
对于自己这一场病,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又从那大雨夜中活过来的。
那一夜的一切像是被一双手抹去,成了一片彻底的空白。
她只听说,那个大雨夜里川霞关口原本完好无损的城墙忽然坍塌了一角。有人说,古有孟姜女在哭长城,这一场暴雨是有女子的怨气上达天听,要让世人知道她的怨恨。
也有人悄然流传这样的流言:这一场雨是因为那川霞关前被剿杀的五千怨魂。五千无首级的怨魂不得往生,在哭喊、在叫嚣要有人为他们偿命……
流言来无影,去无踪。众说纷纭,虚无的事自然没有结果,只不过是在百年后在百姓的茶余饭后多一份谈资罢了。
正如她,华昀。
昀,如光也。只是这样妄想与天地争光的名字最终不过是一具枯瘦的躯体,奄奄一息地等待连自己不知道的晦暗将来。再也没有人能记住她来过这个世间,也没有人可以记得她到底走过什么样的路,爱过恨过什么样的人。
“娘娘,你看,帐外的风景真好。胡杨林中的花儿都开了。奴婢给您摘了些,您瞧瞧啊。”小柳摘来一束嫩黄的花儿要讨得她欢颜一笑,
云罗笑了,摘了一朵别在鬓边,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小柳笑嘻嘻地道,只是眼底的一抹不忍与悲凉无法遮掩。
云罗安慰他:“放心,我一定会在花开败前好的。我不会死的。”
小柳重重点了点头。
云罗笑了,伸出手;“扶我出去,我要见皇上。”
小柳大惊失色:“不可以!娘娘还没好全。”
“怎么不可以?”云罗静静地笑:“我这样,也许他会可怜见我一面。也许等我好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柳面上现出不忍,欲言又止。
云罗用尽全力挣扎起身,心口空空的,不痛了,却再也无着无落。
“扶我去找他。”她眸光清冷,轻声却坚决,“他可以不见我,可是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娘娘!”小柳叫了一声。
云罗搭着他的手,笑容清淡得看不见:“小柳,你真傻。在这个乱世中还有谁有谁的家?我们都是乱世的蝼蚁,不知道哪天就这么死了。岐人也好,梁人也好,晋人也好……都是为了活着。不打仗才能活着。你明白吗?”
“我要他活着,我不要他去做一场无所谓的牺牲……”
“别人也许我再也顾不得,但是他,我无法不去多看一眼,多想一分……”
……
烈日炎炎,她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单薄如纸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她就这么跪着,勉力撑着。
而她不远处就是他的金顶御帐。
小柳忐忑不安地跪得远远的,浑身颤抖。
终于,有人走出御帐,传来他的旨意:“皇上有旨,传皇后华氏觐见……”
云罗浑身一颤,苍白的唇勾起笑意。她想要起身却无法。她回头看着小柳,目光哀求。
小柳急忙上前扶起她,一步步走向那一顶金顶御帐中。
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慢,天光这么热烈,她不知道有一日她与他竟然是这样才能相见。
她笑了笑,扶紧小柳瘦小的手臂。
终于,帐子到了。
她复又艰难地跪下:“臣妾……求见……皇上。”
良久,帐中传来他阴冷的声音:“准!”
云罗起身,眩晕一阵阵袭来,她咬牙忍着走入帐中。
这么多日以来,她终于见到了凤朝歌。他身穿一身玄黑绣金丝龙袍,肃冷的颜色将他的肤色衬得很白,闪烁刺目的金丝蟠龙栩栩如生,随着帐中的微光闪烁着夺人的光芒。
他从奏折中冷冷抬头,一双凤眸如昔,唯有眼底的冷色如两把刀刺入她的心中。
“皇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这个时候说?”他习惯性地皱眉,目光锐利刺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小柳,“你们怎么伺候皇后的?这个时候竟然让皇后出帐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统统都陪葬!”
小柳噗通一声跪下来,不停的磕头。
云罗少了他的扶持站不稳。她摸上小柳的肩头,看着座上神色冰冷全然陌生的凤朝歌,忽然不知怎么开口。
他端坐着,帝王的霸气流露无疑。那眉那眼中多了一点她曾经最熟悉的神色。
那是君临天下间,最势在必得的威势。
那是她曾经在李天逍眉眼间看过的最坚硬的一种神情。
云罗定定看着他的眼镜,轻轻地失笑:她一定是睡了不止两日,而是两年,不然为什么一觉醒来,物是人非得竟让她再也认不出眼前是最心爱的男人?
她上前一步,柔柔唤道:“朝歌……”
凤朝歌猛地看向她,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然看见了莫名的爱恨交织。他的眸色变幻着汹涌着,渐渐从炽热变成一片冰冷。
他薄唇轻启,冷冷淡淡地问:“皇后找朕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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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一句,一万字有种写到死都写不完的感觉……
云罗病得要死,冰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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