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静得能听见窗外清晨的风轻轻掠过房中的帷幔。爱睍莼璩这是个久别重逢后的清晨,本该像是每个恩爱的白天一样他躺在床上含笑看着她梳妆打扮,可是怎么一觉醒来就天翻地覆?
她不懂。
“朝歌……”云罗挤出苍白的笑:“我没有负了你。我真的没有。”
她站起身向他走去,伸手要拉他的长袖:“就算是我不对,把玉玺给了他。但是……但是我在这里。我和你,还有……还有孩子!”
她的指尖勾到了他的长袖,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攴。
她走到他的跟前,竭力直视他通红的眼睛。她眸光莹莹,似乎要用自己的泪光浇熄他一腔滔天.怒火:“玉玺又算什么?那是死物。我和你在一起,还有孩子。朝歌,你忘了,我们还有孩子……”
“这孩子是我的?”他冷笑,一挥手将长袖冷冷从她手中毫不留情地抽回:“谁知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孽种!”
云罗一愣。她定定看着他。他长眉入鬓,凤眸深邃。俊美的容色就算发怒依旧那么风华无双。只是为什么那一双薄薄的唇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屐。
“朝歌,你说什么?”她木然地问:“你再说一遍?”
凤朝歌猛地逼近她,冰冷乌黑的眸子像是一对黑宝石一样泛着没有温度的光:“我说,这个孩子怎么知道是我的?难道不是李天逍的孽种?”
“啪!”她想也不想,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凤朝歌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了殷红的五爪印。他回过神来,眸光猛地一沉,恨恨盯着她,脸上已涨成了狰狞的紫色。
他猛地高高举起手。云罗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有什么在眼底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地荒芜。
他那只高高举起的手再也落不下去。
两人僵硬站在原地,屋中的气氛渐渐降至冰点,连呼吸心肺都跟着痛。她定定看着他,直到双目渐渐滚落一行泪。
凤朝歌慢慢收回手,冷然转身:“皇后病已好不宜在宫外滞留,即刻随朕回宫!”
他说完拂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绣阁中。
云罗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有人轻唤:“姐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回宫……”
她回头想要挤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眼前却是一黑软软昏倒在地上……
……
云罗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身在摇摇晃晃的辇中,四面帷帐低垂,馨香扑鼻。她动了动,手中的异样令她猛地看去。
“哗啦”一声响动。
她愣了愣,不由笑了。
锁链!
他竟然令人将她手脚都锁了起来!叮叮当当的细细铁链将她牢牢与这一驾凤辇锁成了一处。她发狠一拽,铁链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却丝毫拔不动。
她似乎发了固执的脾气,一声不吭地拽着直到细嫩的手腕上磨出一圈圈殷红的痕迹依旧不放弃。
“省省力气吧。这是玄铁打造的链子。只有我才解得开。”一道冰冷熟悉的声音从车辇中响起。她猛地回头,盯着一帘之隔的修长的人影。
她笑了笑,笑得声音颤抖:“这算什么?凤朝歌,你要把我拿下问罪吗?”
“……”帘后一阵沉默。
有日光透过绣金丝的鲛绡帘,将光影斑驳地打在车中。她只看见他模糊不清的俊美面庞,还有那一双无法再看清的凤眸。
有什么在脑中顷刻明白,她吃吃地笑:“朝歌,你怕我走了吗?”她猛地向他扑去:“还是怕李天逍把我带回晋国?”
铁链因为她的动作而绷直,猛然的去势令她反而重重跌在车厢的软毡垫上。
她伏在垫上吃吃地笑:“凤朝歌,我可怜你!你就是个懦夫!哈哈……你竟然……竟然把我锁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笑声终于激怒了他,下一刻她眼前有阴影覆来,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丝丝响起:“是!华云罗,你说对了!我是怕你走了!我更怕李天逍
把你带回晋国!所以我要把你锁在宫中一生一世!让你一辈子都陪着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陪着我一起下地狱!”
“这是从前我对你许下的誓言。你忘了,我还没忘!”
他说完狠狠放开她,对车外的侍卫怒道:“快马加鞭!回宫!”
车驾一惊,飞速向皇宫而去。她伏在软垫上,吃吃地笑。
……
皇后没入冷宫。
这个隐秘的消息才过了第二道宫门就被牢牢截下。皇宫中气氛阴沉得可怕。谁也不敢轻易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那一天梁皇怒气冲冲入了皇宫,身后的龙辇中慢慢走出一位披头散发的倾城女子。
她着一件素服,脸苍白得可怕。修长的身影单薄如纸。她抬起头看了看天。夏日傍晚的霞光如血嫣红照在她的脸上。直到这一刻所有的宫人才恍然大悟她竟然是皇后!
他们想要跪拜,可是目光却落在她手脚上细细冰冷的铁链上。
高高玉阶上,他面色冷然,一字一句道:“皇后无德,即刻没入冷宫思过!无旨不可出宫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所有的人仿佛都呆了傻了,偌大宽敞的殿前唯有那一位女子轻轻一笑,转身毫无留恋地向一步步冷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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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过,其实人哪有天生就金贵的。命运不济时,遇到脏的事、累的活、觉得难过的坎儿了,唯有一个办法,熬一熬也就过了。
她记得自己的母亲曾经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美丽的脸、秀气的眉,十指纤纤,形状秀美,从不藏污纳垢。衣衫破旧却整整齐齐的,再辛苦都不曾见她乱过一根发丝。就算是病重时也会让她每天拧了巾帕为她擦脸。
所以母亲到了死的时候,她还记得母亲的脸上干干净净,头发整齐。除了那一双不肯闭上的眼睛外,她就像还是活生生躺在她的跟前的活人。
母亲命很苦,死得也很凄凉。可是她从未见过母亲弯下傲骨做一些令人鄙夷不屑的事,比如,凭着母亲的美貌其实可以做有钱人家的小妾、外室等等。不但可以衣食无忧,还能顺利养大她。
可是母亲都没有做过,连提议的媒婆、中人都被她一扫帚赶跑。
比起母亲,她自惭形秽。
金娘曾评价过她的母亲:小姐心,丫鬟的命。
她曾点着她的额头教训说:你记着,这世间熬字最难。熬字的真谛是不把自己当人!懂了吗?咱们青楼的姐儿一个个都不要把自己当人,这一辈子就顺顺当当地过了。你娘就是太把自己当人了。
在这乱世,人不是人。人命也不是人命,是狗命!狗不需要尊严,懂了吗?
懂了。她记得当时自己乖巧点头,跪在地上继续给金娘捏着肥腿。
真的懂了吗?她想,其实她真没懂。
一路行至此,最后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前因后果,细细想来原来都是自己自找的。她一面想把自己当人,一面又没办法像母亲那样彻底地成全自己人的名声。结果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于是她华云罗就变成了一个矫情又不需值得同情的女人。
不过既然这一切是自找的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受着。云罗坐在半干半湿的稻草堆上,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口气。
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凑过来,拧着一只瘦巴巴的老鼠对她嘿嘿地笑。
云罗一巴掌把老鼠拍走,冷冷道:“别来烦我!”
疯女人见她这么凶一转头嘤嘤地哭了。
云罗被她的哭声闹得心烦,站起身在破败的庭院慢慢地走来走去。
此时院门打开,她眼皮一跳抬眼看去,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美貌女人在宫女的簇拥下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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