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
都见不到了。
意识到这件事,易谌呼吸陡然变得困难起来。
他耳边倏然响起那熟悉的嗡嗡声,眼前明灭交替,一道诡谲的声音在引诱着他做出不好的举动——
毁灭。
不能拥有,那就把她毁灭。
和她一起毁灭,两个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易谌忽然感觉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大脑的思维也逐渐变得混沌,他努力支撑着自己逐渐下滑的身躯,眼前叶子卿的身影却隐隐约约出现了好几个重叠的幻影……
当少年陷入沉睡后,叶子卿笑容淡了下来。
她吩咐保镖:“把他带回小别墅,好好看着。”
叶子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把易谌直接送到别墅去。
爸爸和悦姨都住在别墅,目前对方身份为明,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爸爸。
易谌吃的饭菜里都加了助眠的药,这药对身体没有害处,但是能让人沉睡很长一段时间。
经历过昨晚的追杀,今天又得知了外婆去世的消息,以易谌敏锐的性格,他的神经必然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所以吃了这药后,药效很快就发作了。
小别墅是叶单文在叶子卿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一套房子,位于城西郊区,面积很大,而且人流不多,平时叶子卿不怎么会去那里,应该不会那么快被发现。
车上。
叶子卿闭着眼靠在真皮坐垫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自从昨夜得知谢英失踪后,她心中便总有不祥的预感,半点睡意都没有,而谢英出车祸去世的消息印证了她的预感——
叶子卿就更睡不着了。
谢英的死仿佛某种预兆。
究竟是谁杀了谢英?
是她口中的“太太”,那个貌美窈窕的女人,还是她今天所见的那个与易谌生得格外相似的“冷美人”,亦或者是……“夫人”?
脑中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变数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叶子卿只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撞击从后头传来,耳边碎裂的声音像炸弹爆发一样响起,车身震动摇晃,而后痛意袭来,鼻间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味。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光怪陆离的梦境再次袭来。
一个有着陌生而美丽的面孔的女人,冷冰冰的目光不加掩饰,将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从头打量到脚。
即便两人有九分相似,但她打量过收回目光之后,便淡淡地看向拿着报告朝这边走来的医生。
女人接过他手中的报告,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冷漠地抬眸看他,如施恩一般地宣布:“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没错。”
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个事实似乎并不能掀起女人心中丝毫的波澜,她看向他的眼神,并不比看向路边一条狗有温度,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冷淡:“跟我走吧。”
易谌没有动,只默然站在原地,望着女人的背影。
而女人见他没有跟上,便回过身。
这一次,她眼中终于染上了不同于冰冷的色彩。
女人请轻蹙眉,不耐地看着穿着穷酸神情木讷的少年,直白地讽刺:“要不是医生已经鉴定我无法生育,你以为我会千里迢迢来找你?”
哦,哦,原来如此。
原来是自己无法生育,才想起自己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
易谌了然,无声地勾起唇角。
-
眼前画面一转,出现了黑压压一大群陌生的面孔。
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不屑、有轻蔑、有鄙夷、有讥诮……
总归不是什么好表情。
也是,他这样一名外来者,受到排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高大的男人站在最前头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倨傲的神情宛如在俯视对他卑躬屈膝的蝼蚁。
他微微一笑,看向众人,朗声宣布:“他就是克林顿家族的下一任家主。”
话音未落,便掀起一阵哗然。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家主到底在想什么啊?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野孩子……”
“嘘!你说话给老子小心点儿!什么野孩子?!他可是和家主和夫人都做过DNA鉴定的,绝对没错!”
“当初他走丢,大家都以为他早就死了,谁知道命这么硬,居然好端端长大,还活着回来了!”
“所以说,别看他现在不起眼儿,估计以后也会是个狠角色,你看他那眼神儿。”
“切,你就是爱把别人想得厉害,他现在才多大?十几岁的小毛孩子,凭什么能当上家主?谁服他?反正我不服!”
“你不服?你不服你去和夫人理论理论?”
他置身其中,却如同局外之人,格格不入。
-
眼前画面再次扭转,回到了熟悉的那一幕。
这一次的画面比上一次要清晰得多。
他眼睁睁看着女孩被歹徒拽头发、踹膝盖、用枪指着脑袋。
歹徒以叶子卿的性命威胁他,要求他自废双腿。
而当时的他在想什么呢?
当时,耳边无数道声音在对他说:废了自己的腿,救她。
甚至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弯腰去捡起那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
这样的感觉他格外熟悉。
在此前,他便是被这样诡异而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做出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来的。
所以他在想,他已经命人在歹徒手中的枪做了手脚,即便歹徒真的开了枪,她也不会有事。
于是他强行与那股力量抗衡着,按捺住听从那股莫名驱使着身体的力量,冷声让歹徒开了枪。
易谌能清晰感觉到,当他把那句话脱口而出后,那股力量在某一瞬间减轻了许多。
然而在歹徒再次逼问他的时候,那股诡异的力量倏然之间变得更加强大,压迫着他的四肢,仿佛他再不照做,就要把他给撕得四分五裂。
易谌的身躯在磅礴大雨之中隐隐地颤抖起来,只是雨势过大,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脚下的匕首以及挟持着叶子卿的歹徒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
当他再次说出相同的答案时,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剧烈的枪响。
易谌骤然僵住。
看着鲜血从女孩头颅之上汩汩流下,看着她的身体瞬间失去所有支撑倒在大雨中,易谌眼中的光也在那一瞬间寂灭了。
身上束缚的力量在叶子卿气息消亡之后,瞬间消失。
易谌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可是他后悔了。
他不该对自己这么自信,不该向既定的规则挑战,不该……
拿她的性命做赌注。
-
易谌浑身冷汗地惊醒,猛然睁开双眸。
入目是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天花板,白得晃眼。
全然陌生的环境令易谌紧紧皱起眉,猛地起身。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空荡荡的大床上,房间也很大很空旷,除了一张桌一张椅,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
浅色系的窗帘被拉上,遮住了窗外投射进来的刺眼光线。
易谌捂着心口,喘息一声。
他说不上自己究竟为何心慌,只是有种莫名的直觉驱使着他,离开这里。
易谌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抬手拉开。
门并未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上锁,易谌轻易开了门,倒是愣了一下。
门外,林叔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林叔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
易谌心头咯噔一声,直觉不对劲,沉声问:“怎么了?”
对于这孩子敏锐的洞察力,林叔暗暗心惊。
不过眼下情况不容得他感慨。
林叔叹了口气,脸上浮现起担忧的神情,说:“小叶她刚才出了车祸。”
车祸。
这两个字,在这一天中,他已经连续听了两次。
第一次,是得知了外婆的死讯。
第二次,是得知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进了医院,生死未卜。
易谌重重地闭了闭眼。
-
这场发生在高速路上的追尾连环车祸,虽然报道起来听着吓人,足足二十辆车遭受波及,但好在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伤亡,大多数人都只是受了伤,也及时就医了。
叶子卿算是其中伤得比较重的,到现在还没有醒。
万幸的是,没有性命之忧。
易谌和林叔赶到医院的时候,叶单文和何悦已经早早守在叶子卿的病房里了。
看见两人到来,叶单文表情复杂地看了易谌一眼。
易谌目光率先落在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少女身上。
女孩穿着洁白的病号服,乌黑的秀发散落着披在肩膀上,白净的小脸微微皱起,秀气的眉微微拧着,小手无意识地攥成拳,似乎想抓住什么。
易谌从未见过她这般没有生气的脆弱情态。
在他的印象里,叶子卿总是笑眯眯的,或者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瞳,满脸无辜。
她的一颦一笑,总是充满生气。
而如今——
叶子卿头上捆了厚厚一层纱布,唇色浅淡,宽大的病号服显得女孩格外纤瘦,安安静静地沉睡着,就连呼吸声都格外的轻。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梦境中她血流成河的模样,不期而然地涌上眼帘。
心底有道声音告诉他,这不是意外。
外婆的死,叶子卿受伤,都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