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缠绕了她很久的噩梦。
易谌眸光微动,悄悄寻到女孩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指尖冰凉。
叶子卿满脸不悦地想挣开,却没成功。
“我很早就感受到,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似乎是由一条无形的手来支配的,而我时常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着我的身体,说出或者做出一些并非我本意的事情,当时我已经提前让人在他的枪上动了手脚,那股力量驱使着我捡起匕首接受歹徒的威胁,我想试一试,能不能挣脱它的控制,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只是……”
只是终究是他过于自信,谁也没有料到,会有人在他秘密操纵的手段下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害死了她。
叶子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所以在他看来,她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白鼠?
少女冷漠的眼神令易谌心头慌了一下。
他当机立断地垂下眸,满脸诚恳地道歉:“我错了。”
叶子卿没搭理他。
半晌,她轻声说:“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原谅你。”
叶子卿看着少年陡然僵硬的神色,淡淡地说:“我原谅的不过是年少那个,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的易谌而已。”
与此同时,吕金铂已经喝完了两瓶啤酒,满脸通红,眼前仿佛有几百颗星星在旋转。
他不经意地瞥了眼两人的方向,见他们在说话,却没听见他们的声音,于是皱着眉,扯着大嗓门道:“小叶子,谌哥,你们俩嘀嘀咕咕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话音刚落,其他人纷纷也看了过来。
叶子卿扯扯嘴角:“……没什么。”
这场饭局之后,叶子卿再也没给易谌一个正眼,至于易谌给她夹的菜,为她剥的虾,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拨到了另一边,一口都没碰。
眼看着易谌面色愈发阴沉,虽然如今易谌身上的黑化值已经清零了,系统也不再受此约束,但小白的小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起来。
它小心翼翼地问:
【宿主,你打算怎么办啊?从此再也不理易谌,和他划清界限,桥归桥路归路?】
一边说着,它一边试着去窥听叶子卿的心声。
可耳边空荡荡的,它什么都没听到。
叶子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我可不是什么大度的女孩子,伤害我的人,就算不让他十倍奉还,也起码要一报还一报。”
听到她的话,小白愣住了。
它努力地分析着这句话中暗藏的潜台词,心跳得有些快。
宿主的意思是……
让易谌也为她死一次吗?
这个可能性令小白感到头疼不已。
它试着劝服叶子卿,说:
【可是宿主,易谌在你死之后没过几年也死了,他当时并不是有意伤害你的,之前伤害你也是因为受到了剧情和人设的操控,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最重要的是,你现在之所以能重生,能有选择的机会,正是因为他……】
叶子卿忽然觉得小白的声音变得聒噪起来,不耐烦地拧了拧眉,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别说了。”
身旁少年似有所感,转头看着她,眸光深沉。
-
周衡正言等人吃饱喝足,本来还说要去下一场KTV唱歌的,包间都已经订好了。
但吕金铂酒量不太行,喝啤酒也喝得醉熏熏的,而郭梓也被他灌了不少,扯着嗓子嚷嚷着头晕。
因此这下一场只能暂时作罢了。
易谌和司桁一人架着一个,把他们送回了家。
叶子卿则让林叔把周衡正言送回了家,而后才回了别墅。
车上。
林叔透过后视镜观察着自家小姐平静的脸色,仿佛不经意般笑着问:“小叶心情不好啊,怎么啦?是今天和朋友们聚餐不愉快吗?”
叶子卿一怔。
她觉得自己一直将情绪掩饰的很好,面色看起来也很平静,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是林叔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眨了眨眼,轻声说:“没有。”
林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忽然感慨起来:“阿谌这孩子很不容易,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两年前因为他的缘故害你出了车祸,当时你在昏迷着不知道,叔可是亲眼看着他蹲在你病房角落里抱着头哭,诶唷,看起来可痛苦可绝望了,对了,叔悄悄告诉你,阿谌其实和你爸爸私下里交流过,但是具体聊了些什么叔不知道,而且叶总也不让我们告诉你,后来也不让我和夫人在你面前提到他……”
叶子卿转脸看向窗外,林叔开车的速度并不快,足够让她心平气和地欣赏着窗外的人、车、风景。
——充满烟火气和城市快节奏的现实感。
林叔没留意她的神情,继续说:“说实话前段时间我在你学校门口见到他,我都吓到了,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了,不过叔心里真的挺高兴的,毕竟他离开了两年,再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想找的人还是你,他始终惦记着你,念着和你的感情,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叶子卿不说话,可架不住林叔的话总往她脑子里钻。
随着他的话,叶子卿又想起了一别两年第一次见到易谌的那一夜。
即便她当时是计划着故意说这些话激怒殷秋,以获取她身上的仇恨值,但说到底,那些话并不全是假的。
——真假参半。
她在重生之初,接近易谌,的确是不情不愿,抱有目的的。
不情不愿,是因为系统强行捆绑了她的生命,以此作威胁;抱有目的,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完成系统安排的阻止他黑化以达到世界和平的任务。
可当时她刚刚经历过死亡,死而复生,面对这个“始作俑者”,她怎么能不恨?!
叶子卿恨不得立即出现一场意外,让这个狗男人也尝一尝死神那杯茶的味道。
可后来,又是在什么时候渐渐改变了自己面对易谌的心态呢?
是在他一次次为她破例,违反校规校纪,和她一起上台当着全校人的面念检讨展现出桀骜的一面惹怒校长,还是他一次次在她面临危险的时候义无反顾挡在自己的面前,却对于自己身上的伤一声不吭?
是在眼睁睁看着他在办公室被那个所谓名义上的“父亲”折辱,却倔强地不愿意妥协时,还是在亲眼目睹少年在比赛台上大放异彩,却在她为他颁奖的时候低下高傲的头颅时?
是在看见他带领自己夺得知识竞赛桂冠时那自信从容的姿态后,还是在他一次次不厌其烦给基础差劲时的自己讲授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题目时呢?
亦或者,更早的,在隐约猜到他很可能是为了自己选择从一班转到贵族班,到后来主动向她敞开紧闭的心扉,问她愿不愿意永远和他做同桌,愿不愿意为了他努力一次?
还是说要更久一些,在他为自己挡下纪则林朝她砸下来的椅子,进了医院,醒来后放下所有姿态向她道歉的时候?或者是在答应了她不会失约之后,顶着满身的伤和血,默默等在凌漾演唱会外某个或许她根本不会留意到的阴暗角落,只为了等她出来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陡然僵了一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易谌做过的一点一滴,竟然已经如同墨水一般,渗进了她的脑海里,只消稍微回忆,便有源源不断、无比清晰的画面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叶子卿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问小白:“如果说我是这本小说的女主角,而易谌是男主角,那么我对易谌的感情,其实也是受人为操控的吗?”
【……在最原始的剧本中,的确是这样的,但现在世界里的大多数人物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你们的感情其实很早就不受任何人的支配了,你们和世界之外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换句话说,你可以把自己所身处的世界,理解为你以为的真实世界的一个平行的世界。】
叶子卿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从小白这番话中,她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她问:“什么叫做,我以为的真实的世界?难道曾经操控这个世界的人所处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吗?”
小白说:
【我不知道,可毕竟谁也说不准,自己所处的世界会不会正被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同步观看并操控着。】
-
这一天,叶子卿满腹心事地入了睡。
在梦里,她见到了易谌,也见到了她自己。
她白日里由于心中气愤难平而一闪而过的假想,在梦里成了真。
那一天,她如平日里的每一天一样,换上规规矩矩的蓝白校服,坐上林叔等候在别墅外的车,前往了去学校的路上。
随后车后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叶子卿置身车内,被撞得晃了几下,头磕在车窗玻璃上,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被捆着双手扔在某个不知名的废弃仓库里。
一个相貌美艳妖娆的女人踩着细高跟鞋出现在她面前,用不屑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女人的声音悦耳如黄鹂,只是说话的语气格外挑剔和刻薄:“这就是叶氏的那个宝贝千金?易谌的心头肉?”
叶子卿头疼得不得了,她艰难地睁开双眼,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开叉旗袍,生得冰姿玉骨的女人。
身后的保镖恭敬地应答:“是的,太太。”
“哼。”
她抬起下巴哼笑了一声,那副高傲的表情似乎在说,不过如此。
太太?
叶子卿在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汇之后,几乎是立即就反应过来了。
克林顿家主的情人之一,当初去易谌“外婆”家和她谈条件,派人追杀易谌的人。
怪不得能在她有保镖跟随的情况下,在大马路上把人绑走。
冷汗从她额头上冒了出来。
女人瞥了眼身后的保镖,冷哼着问:“通知那个杂碎过来了吗?”
保镖恭敬低头,回答:“回太太,通知了。”
女人美目眯起,打量着叶子卿,冷笑道:“他迟来一分钟,我就在他的小心肝儿脸上划一刀。”
女人自言自语地说:“谁让这臭小子做事儿这么绝,把我们一家赶尽杀绝,半点活路都不留。什么都没了,我们什么都没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他的心怎么能比他老子还狠?”
叶子卿不知道易谌究竟做了什么,让女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她绑来这里。
如今这一幕何其熟悉。
叶子卿几乎是瞬间就回到了那个滂沱的雨幕之中,仿佛感到了那冰冷枪口抵着她太阳穴的触感,令人喉头发紧,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喘。
易谌会来吗?
眼前阵阵晕眩让她无暇思考。
叶子卿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
很快,叶子卿从短暂的晕厥中回过神来。
易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仓库门口。
少年逆光站立着,颀长身姿挡着外头明亮的光线,让叶子卿一时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她只知道,他来了。
——和上辈子一样。
守在外头各处的保镖走了过来,低头在女人耳边汇报着什么。
女人听了之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满脸嘲讽地看着易谌,声音尖锐道:“哟,还真听话,居然敢一个人就来了。”
易谌不为所动,只一瞬不瞬地看着被捆着双手双脚的叶子卿。
叶子卿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女人得意笑容的脸。
易谌这一次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这就意味着,他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毫无防备的境地,和她一起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只能任人宰割了!
易谌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淡淡地问:“怎样才能让她安全离开?”
女人高高扬起下巴,冷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人,你凭什么和我讲条件?”
易谌极慢地眨了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女人。
女人在他这样无声的注视下,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
她咽了下口水。
易谌唇边极浅地勾了勾,清冷的嗓音慢条斯理地说:“凭你的宝贝儿子,现在正嚷嚷着要喝牛奶,吃薯片,要妈妈回去陪他看动画片。”
女人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