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着人群跑了过去,径直奔往医院后方花园似的地方。西宁区精神病治疗及研究中心占地面积很大,不比之前我去过的北楼医院小。全院大致分为住院部、行政楼和研究中心,以住院部为主,研究中心只是挂个名号罢了,真正的研究人员都分散在各个医科大学的研究院。
除了这些地方,剩下的大部分地区都是用来给病人活动的。我们现在所在的方位是在住院部后方的一个偏僻角落,这里的植被长得很茂盛,没有多少人工修剪过的痕迹,阳光也被这些植被挡在外面,越往里走越是阴冷。
我摩挲着手臂,小心翼翼地跟在保安身后,最后来到了一个很小的人工湖边上。比我们早些达到、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已经把现场围了起来,我只能站在警戒线外面使劲儿探头往里边瞧。
河岸边站着一个年纪约在五十上下,穿着白大褂、身材高大的女人。她的气场很足,一看就是领导之类的人物。此刻,她正神色凝重地望着湖面,心事重重。而另一边的湖面上飘着一只小船,打捞队正在里面作业。女人身旁还站着一个类似警长一样的人,头发有些花白,嘴唇紧紧地抿着,眉头紧锁。
“上来了!”突然,同样在警戒线外,站在我身旁的小李暗暗地说了一句。我立马注意到河岸上一个穿着本院病号服的人被捞上了岸。病人全身湿透,尸僵明显,脸色苍白,很显然已经死去了。
中年女子一声叹息,把脸瞥到了一边,匆匆离开了现场。法医上前检查了一下,摇了摇头,几个警察随后便把尸体给拖走了。人群也逐渐散开,大家渐渐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嫂子!”小李拉着警戒线大喊道。
那中年妇女闻声回过头,在人群中搜索着声音的来源,看到小李时,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一些舒展开来:“墨白啊。”她说着,转身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怎么不事先跟嫂子说一声,我好早点去门口接你啊。”
中年妇女像个母亲似的帮小李整理着衣服,眼神中透露着满满的慈爱,确实是亲嫂如母啊。
“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来接我啊。这是我们‘异闻录’的吴主编,她愿意来帮忙。”小李说着把我推到了中年妇女面前,“这是我嫂子,陈卉陈院长。”
“你好你好,”陈院长听到我是来帮忙的,立马握住了我的手,“走吧,别在这里呆着了,我们去办公室说。”
小李之前跟我说过,他的嫂子是医院高管,没想到竟然是院长。我们跟着她来到了行政楼办公室,一路上她指着医院走廊墙壁上挂着的字画,骄傲地夸赞着李墨白的文笔绘画,说他从小就特别有天赋。进了办公室,我们坐在了宾客沙发上。
“吴主编,真是麻烦你了,我们这儿最近出了点事情。”陈主任亲自给我们泡了茶水,开门见山地说。
“您不必这么客气,我跟墨白是朋友,您叫我小吴就好了。”我连忙起身接过杯子,“陈院长,医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也是最近几个月发生的。”她吹开杯子里的茶叶,啜了一口水。“无缘无故的,死了好几个病人。刚开始以为是刑事案件,把警察都给叫来了。最后调查才发现,每一个死去的病人都是自己落水的,也就是自杀。”
“我们医院条件比较好,对病人态度也一直很和善,控制方面也做的不错,接二连三有病人自杀,我们实在想不通。因为落水的那个地方没什么人去,也没有监控,到底在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通过警方的调查,这些病人应该都是半夜自己走出去的。你也看到了,刚刚打捞上来的这个病人,是安装监控后死去的第一个。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
“负责监控的保安当天晚上睡着了,监控记录也不见了。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他走出去。我们把每一个病人的房间都锁好了,可还是有病人晚上跑出去。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很担心是什么妖鬼作祟。我看过吴主编的异闻录,觉得您见多识广,看看是不是能帮帮我们医院。”陈院长终于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事情我自然是答应了,但是到底怎么查下去是个问题。我心里还揣着赵铖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口比较合适。这次只有我一个人,秦初一他们都不在,上次燃烧过的犀角香也所剩无几了,我只能先去落水的现场查看一下。
“这片荒寂的花园,原本是个很美丽的地方。”跟着我的小李说道,“在我小的时候,嫂子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哥哥上班忙,我就跟着嫂子在医院里打发时间。那个时候,我常常到这个地方来玩,一则没人打扰,二则这里很美丽。”他指着面前的湖泊说。
这个湖泊只有两条街道宽,前后左右都望得到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个池塘。池塘周围依旧拉着警戒线,但是这不属于刑事案件,现场也没有被保护起来。我走到湖边,平静的湖面倒映出我的影子。我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倒影看着,幽暗光线下湖面像x光片一样散发着幽幽森森的气息。
“啊!”不知道是眼花还是怎样,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倒影对我笑了一下。脚下一滑,差点摔进去。小李赶忙过来拉了我一把,平静的湖面因为我的打扰而泛起阵阵涟漪,我的倒影也皱褶起来,看上去竟然有些狰狞。
“小心点!湖边很滑的,你最好站在那块石头上观察湖面。”他指着不远处一块行李箱般大小的石头说。
我走到那块石头上,果然脚下平稳多了,而且从这个角度,阳光也能照进一小撮。我看着手中金闪闪的光斑,兴奋地说:“这里果然平稳多了,你怎么发现的啊?”
他腼腆地一笑,说道:“我以前经常来这里玩啊,而且,还喜欢在这里洗笔。”
“洗笔?”这是什么爱好。
“对。自从知道王羲之墨池的故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洗笔,直到在编辑部找到工作,才从医院搬了出去,自然也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
相传王羲之常临池书写,就池洗砚,时间长了,池水尽墨,人称“墨池”。没想到李墨白爱写字画画到这个境界。
“按你洗笔的次数,这个不大的小池塘早该被你染黑了吧,怎么现在还是绿油油的。”我看这湖泊不像是活水,更像是荒置很久的死水。这样的死水既不发臭,也保持着一定的清澈度,很有可能地下有暗流。
“这个问题我也没想过,要是这池子真被我染黑了,我早就成书法家了。”小李打趣地说道。
现场勘查也没有什么线索,我们只好在医院里继续瞎转悠。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我打算今晚就驻守在精神病院里,看看监控到底会拍到什么东西。
天渐渐黑下来,气温也下降了不少。李墨白给我拿了件保安的衣服披上,跟我一起待在保安室里面观察监控。他还从他之前住的房间里拿来了一些字画,我们谈论着这些字画上的内容,打发着漫长的午夜。
困意逐渐袭来,一杯又一杯的咖啡下肚,拉扯着原本已经沉睡了的神经。我们两个显然对熬夜都没什么经验,只能一刻不停地讲着话。
“诶,这是什么?”我从一大堆抄写的经文和诗词歌赋冲抽出一张水墨画。画面上一个年轻女子正站在我们上午去过的那个花园里,像是在采摘花朵。花园也跟现在不一样,变得美丽许多。虽然是水墨画,我依然能感受到这幅画里蕴藏着的斑斓色彩。
“啊,这个啊。”小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这是我闲来无事画的梦境。”
“梦境?”提到这个词,我的心跳不禁有些加快。
“嗯。上高中那会儿,有一次在那个小花园里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草地上摘花,场面十分唯美,就像发生在我身边一般,特别真实。我一醒来,就把梦里面看到的画了下来,可惜没有彩色的颜料,女孩的面容也没有看得太清楚。”
我望着面前的水墨画,寥寥几笔仿佛身临其境,这就是中国传统绘画的魅力吧。我刚想继续欣赏小李的书画,突然看到监控视频出现了变化。
“吴主编!你看!”小李显然也发现了这个变化。我们两个紧紧盯着住院部走廊的监控,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黑白的画面上,出现一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患者。他像是梦游一般,缓缓地从自己的病房走出来,向走廊尽头移动着。说是移动,那是因为画面不是很清晰,我总觉得他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
“怎么可能!房间的锁只有值班护士有,病人怎么可能自己打开房门!”小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说。
我迅速看向另一边护士站的监控,三个值班护士清一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顿觉这事情太蹊跷了,肯定有什么问题,还是得自己亲自去看看。
刚想回头找小李商量,却发现他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惊恐,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大大地,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怎么了?”我问。
他哆嗦着,缓缓地把脸转向我,用几乎颤抖的声音对我说:“吴主编……你……你看那个病人……”
我心想病人才走出病房,没发生什么怪事啊。我再次把视线落在那个行走中的病人身上,这才发现了不对劲。这一看,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终于明白李墨白为什么这么惊恐了。
那个行走中的病人,已经行进到了监控下方,视线变得清晰起来。他闭着眼睛,脸上依旧是睡着了的姿态,可是他的身体竟然是背对着我们。也就是说,他是在倒退着前进。
他熟练地避开了所有障碍物,四肢像是被牵扯住一般怪异地摆动着,背后仿佛长了一双眼睛。这种诡异的前进方式,让整个走廊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恐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