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慢地往声音产生的方向转动头颈,每转动一点,心跳就加快一些。等到视线完全与肩膀上手臂的主人相遇时,我背上的每一个毛孔因惊恐而放大,透出寒气。心脏从胸腔直直地坠入了地底,强烈的落空感让整个人的魂都丢了。
这是车厢中醒来的第一个人,不过他眼睛通红,并不是那种宿醉或者劳累过后的充血,而是眼球爆裂,动脉硬生生被扭断之后,所汩汩从眼眶之中流下来的血液。
这句话在空荡荡的车厢里不停地回荡,还没等我消化,只听见“哐当”一声,这次是从我的右边传过来的。刚刚还随着列车小鸡啄米般的胖女人,此刻正歪着脑袋,怔怔地盯着我。
她的脸上泛着死人一般的青灰色,嘴唇干裂起皮,像是在水中浸泡了三天三夜。僵硬的右手臂死死抓住我的衣服,那裸露的手指几乎要扣进我的皮肉。而左边的衣袖却空荡荡的,随着列车的摇摆而不停地晃动着。刚刚掉落的东西,正是这个女人流着黄色脂肪、残缺的左手。
我怪叫一声,当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决定离开这个恐怖的车厢。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应该说这一班车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想去弄清楚了,我只想逃离这里,逃出这个牢笼般的恐怖地铁。
慌忙地扯开男人搭在肩膀上的手臂,我望着刚才走过来的通道,那里一下子从我的噩梦变成了天堂,可是视线还没有拉稳,便被脚下缠着的东西生生拽回了地面。
“妈妈,我好疼……”拽住我裤腿的是一个扎着两个马尾的小女孩。女孩全身的皮肉已经绽裂。鲜红的肌纤维裸露在她敞开的胸腔内,狭小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干瘪地皱缩在肋骨之间,像个蔫黄了的柿子。
身旁被她称作妈妈的女人,原本坐在车厢内晃动的身体突然像蜡像一般,一股脑跌倒在地面上,面部肌肉迅速开始熔化。最后整个脑袋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头颅。而白骨般的头颅内。一只鲜红的舌头却如蛇的信子一般,不停舔动着:
“吃了她……快吃了她……吃了她你就不疼了……”
整个车厢原本沉睡着的人们一下子都醒了过来,或者说是集体诈尸了。他们的衣服变得破裂。骨肉间断,鲜血流尽,只剩下浓烈的死亡气息,像不可遏制的霾一般钻进我全身每一个毛孔。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个都想啃我的骨头噬我的血。仿佛等待我这个难得的大餐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一双又一双残肢断臂把我刚刚想站起来念头打得丝毫不剩,原本就因接触不良而闪动的灯光使车厢内的光线变得忽明忽暗。更加加重了绝望的气息。
我的视线完全被铺天盖地的残肢挡住,已经有尸体开始啃噬我的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让我上下牙齿几乎咬碎。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会被他们吃光吗。我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变态而恶心吗?这就是人类的**,死后仍然迟迟不愿离去,哪怕只剩下毫无灵魂残破恶心的躯体。却依旧执着于最原始最本能的**。
就在我几乎放弃,心如死灰地躺在这群丧尸之中时。一只手从我头顶上方,像一道光束一般,猛地伸了过来。
是他!那个一直在我背后跟着我的奇怪男人!
他为什么冒死来救我?难道……
他刚刚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在提醒我不可以靠近这节车厢吗,所以他不是什么恐怖的电话玛丽,而是想要把我从这个恐怖的世界解救出去的人!我终于明白了,我自以为安全的港湾实际上才是真正想要把我拉下地狱的深潭沼泽,而我自以为内心强烈的恐惧,却才是真正把我从这沼泽之中解救出来的一双手。
一定是这样的!
我立马一把抓住黑衣男子伸出的手,就在脖颈被啃咬的一瞬间,他把我从丧尸堆中拖了出来。
这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让人根本无法抗拒,或者说,我的内心根本不愿意去抗拒。我跟着这个奇怪男子的背影发了疯似的往我刚才来的地方逃离,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我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他依旧背对着我,长长的头发在奔跑之中来回晃荡着。他就像一个套叠的谜团,我好不容易从其中一个走了出来,却又跌入了另外一个。
“吱嘎!”一声巨响,列车的轨迹像是磕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金属与金属之间摩擦的声音尖锐入耳。紧接着,剧烈的摇晃随着列车的出轨像筛子一般重复着。我歪歪扭扭的身体如果没有面前这个男人的支撑,马上就要倒下去。后背依旧追赶不停的丧尸以惊人的速度跟了上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我们不停地往前奔跑着,这辆诡异的列车仿佛头连着尾,根本没有尽头,面前重复着干净洁白的场景晕得我脑子生疼。我只能闭着眼睛没命似的跟着他逃离,只要一停下来,就会再次堕入刚才的地狱。
就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前的男子突然停止了脚步。他的手上使出一股强大的拖拽力,猛地把我从这一节车厢拉到了另外一节。
几乎是连锁反应,刚刚我还踏着的那节车厢猛地摇晃了几下,金属与金属之间尖锐的断裂声充斥我的耳膜,脑中顿时发出一阵“叮——”的耳鸣,空白一片。
身后的车厢在没有动力的情况下,与轨道摩擦生出了光亮刺眼的火花。几具尸体在失重的情况下猛然跌落进轨道,人的身体顿时就像橡皮球一般翻滚弹跳了几下,被火花点燃发出浓烈的肉焦味。那节车厢最后终于停止运行,带着那一帮呲牙咧嘴的死尸,离我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结束了……
我得救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袋上的汗水如同瀑布一般淌落下来,腿早已发软,此时只要有个人轻轻碰一下,我便会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松散碎裂。
这个男人依旧背对着我,没有说话。
我以为离开了刚才那种恐怖的氛围,内心会平静许多。但重新归于死寂的车厢,却安静得有些可怕。如果刚才我想的都是我在绝望而造出的幻觉,那么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我根本没有底。
“谢谢……”我轻轻说道,想要缓解一下车厢内诡异的气氛。
但是适得其反,空旷的列车间不断回荡着我的那句谢谢,最后那声音像个游魂一样完全变了声调,扭扭妮妮朝我反弹过来,我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依旧没有回应,就那样定定地站着,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刚才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啪!”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从复杂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他终于有反应了,刚刚那一声是背包跌落在地发出的响动。
他把包拿了下来,往后倒退了几步。
现在他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隔,如果我此刻抬头,一定连他的发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敢抬头,特别害怕看清他即将转过来的,谜一般的脸。
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就像是经年不用的机器按动了最后的开关。我终于要面对这个男人的脸了,就像面对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一般。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回过头。
因为他的手动了一下,缓缓举到脑后,撩开了眼前遮挡着的发丝,一个没有五官的空白脑袋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脑中转动着的齿轮突然崩裂了,身体已经忘却了面对恐惧应该做出如何反应。
他一直都是面对着我的,他的脑后一直都有一张脸在看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坐如针毡。而最令我恐惧的是,这让我拼命逃避的眼睛根本不存在,亦或是说存在于我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在我最害怕最孤独的时候,偷偷地在角落里,如同猎食的猛兽一般看着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定定地睁着空洞的眼睛。
“吴恙。”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突然发出声音。
“我是起啊。”
“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他一把扯过我的衣服,使出了比刚才把我从丧尸堆里拉出来更大的力量。我的思维已经跟不上身体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般脱去了被他紧紧拽着的外套,扯开扣进皮肉的手指,尖叫着跳下了正在疾驰中的地铁……
“咯、咯、咯”一连串声音从我的背后响起,他把自己的脸撕了下来,那声音听起来那么不真实,那根本不是脸,那是面具,他戴着面具。
起戴着面具。
而我根本不敢回头看。我怕我受不了身后的景象而昏死过去,我怕我最后活生生地被他吓死,我怕这个像幽灵一般一直盘旋在我生活之中的魔鬼吞噬我最后的意念。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我躺在冰冷的铁轨上,问出了在人间的最后一个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