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进一步?”苏平嘴角扬起,瞧了他一眼:“你跟祁老书记说了些什么?”
“没,”祁渊摇摇头,想了一小会儿,又老老实实的说道:“他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自然是不需要的,但想了下,我觉得以苏队你的能力,不该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我就问他能不能给你一个机会,公平竞争的机会。”
“你这是要我欠他一个大人情啊!”苏平笑道:“像他这样的人,人情债可不太好还。”
祁渊一愣,随后赶忙解释到:“苏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好心。”苏平说:“放宽心吧,没怪你的意思,而且我也不打算接受。”
“为什么?”祁渊问道:“你明明……”
“我问你,再往上爬,怎么爬呢?”苏平打断他,说:“抢了老荀的位置吗?还是接替老赵头?都不妥,还不如当个二把手舒心呢。
又或者打算给我调离刑侦支队?调到市局某个办公室当主任养老?那你还不如直接革我职来的痛快点。”
祁渊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行啦行啦,你顾好你自己,抓紧成为能独挡一面的精英就好了。”苏平眼角弯弯,说道:“至于我,不需要你操心。况且我也一大把年纪,都想好等你出头我就申请退休了,这点时间,就让我安安稳稳的过,行么?”
“知道了。”祁渊低下头去,轻叹口气:“对不起,我……”
“不用为这种事说对不起啊憨批,”苏平脸上笑意更加浓烈:“虽然我不需要,但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考虑,也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和老荀没看错人,我能放心的把炬火交给你了。”
“嗯!”祁渊重重颔首,暗暗给了承诺。
随后苏平继续开车。
山地支队距离平宽县着实不近,再加上路并不太好走,很是颠簸,预计恐怕得四五十分钟才能赶回去。
偏生又下了暴雨,豆大的雨点啪嗒嗒的打在挡风玻璃上,苏平即使将雨刷开到最大,眼前依旧是一朵朵雨花,眼中影响视线。
况且即使不算挡风玻璃上水幕的影响,暴雨之下,雨帘当中,可见度本就很低,加上地面泥泞不堪,湿滑非常,车也开不快。
所以预计恐怕得一个半钟左右才能抵达县城了。
苏平又不再开口,专心开车,祁渊便摸出手机刷了起来。
很快他便皱眉说:“苏队,这桩案子,影响很恶劣呃,往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了。”
“正常的。”苏平说道:“先是山区巨蟒体内发现一具被他人杀害的受害人尸体,紧跟着县公安局发生纵火爆炸,又爆出刑警中队长一家惨遭灭门……
连我们的这样的单位都接二连三发生大事儿,下边的民众当然会恐慌了。事实上,这桩案子比你想象中的还大,市伟、省厅乃至省伟都在高度关注,不然你以为今儿华厅为什么会来?真的只单纯的是作陪么?
别看本案上头并没有明确要求限期破案,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在明里暗里给咱们施加压力了,刘局也很难做……
就现在而言,整个平宽县诸多干部,如果没有深厚背景的话,仕途可以说已经到头了,不少人事后还要被追究责任。
而我们……如果本案能尽快侦破并且破的漂漂亮亮那还好说,如果不能,咱们的下场比起平宽县方面的这帮干部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这……这么严重?”祁渊问道。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久不管事的老赵头为什么同意‘出山’冒险跑到平宽这边来?”苏平说道:“只不过这些事情跟你们没什么关系,也没必要让你们承担这些压力,我们几个顶头的扛着就是。”
祁渊哦一声,继续默默的刷其新闻。
过了片刻,他无奈的叹口气,说:“骂我们的人可真多。”
“难免的,别太往心里去,咱们工作也不是为了让人夸,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与职责就好了。”
“可我挺在乎。”祁渊抿抿嘴,再一次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苏队,这么讲可能有点……怎么说呢,有点虚伪或者说功利吧,但说实话,我挺享受别人的夸奖,也享受别人的崇拜,我……”
“这也是积极的内在驱动力。”苏平打断他,宽慰道:“不需要为此而自责愧疚什么。
只不过,如果你享受这些的话,那你就更应该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工作,不要落人口舌,别干点什么肮脏事儿,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到时候自然会收获你想要的夸奖与崇拜。”
祁渊轻轻点头。
随后二人再次沉默,苏平握着方向盘,静静的开着车。
一小时四十分后,他回到了县局,将车停在了刑侦大队办公楼下。
已经没什么大碍,硬是办了出院手续的晁志高打伞来接。
进了大楼,晁志高一言不发,只带着苏平往前走,苏平也什么都不问,就这么默默的跟上。
祁渊觉得心里堵得慌,压抑的很。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二楼会议室——今早发生的纵火爆炸案似乎给晁志高带来了心理阴影,所以他直接把门锁给整废了,门压根关不上。
只有俩刑警守在门口警戒。这俩刑警也是熟面孔,今早刚刚见过,同时他俩还是在佟浩杰家被迷晕的那两人……
很显然他们俩也是晁志高的“亲信”。
此外,会议室里还有不少人,以荀牧为首,胡秋雨、王兆、老海、松哥、罗镇寰、老魏、凃仲鑫等人都在座,近三十号人将小会议室塞得满满当当。
阿先也换了别的民警,从市区跑了回来。
见到苏平进来,他们纷纷转头,苏平则只嗯一声,便直接带着祁渊入座,随后问道:“现在怎么说?”
“今晚行动。”
“查到‘大哥’等人的身份了?”
“正在查,所以我们在这儿等。”荀牧说道,随后又补充:“不过应该很快。方添浩已经招供了,并指证句悦闻。而句悦闻也被市局纪委请去喝茶,嗯检方也有派人过去。
简单说,句悦闻没硬抗,招的挺干脆,并告知了我们这位‘大哥’的具体身份。”
“别在关键的时候顿住啊喂!”苏平骂道:“这个‘大哥’怎么回事?”
“和你先前猜的差不多,句悦闻和他闹掰了。而在此前,他可以算是句悦闻的白手套。”荀牧说,随后他抓起笔,用笔帽在桌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才接着道:
“而更久远之前,大概十八年了吧,那时候,这位‘大哥’是句悦闻的下线卧底。”
听到这儿,祁渊眼角一抽,忍不住抬手扶额。
他脑海里浮现出如下画面:
大哥:带佬,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行动,我都混成团伙高层了!
句悦闻:别着急,稳扎稳打,现在证据还不充分。
三年后……
大哥:带佬,你们还行不行动啊?我都成团伙老二了!
句悦闻:再等等,时机一到我们立刻行动。
又三年后……
句悦闻:你们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组织即将展开行动。
已经混成老大的大哥:你说什么?警官有没有搞错,我们可是良民!
……
想到这儿,他眼角又抽搐起来。
在许多情况下,屁股决定脑袋都是真理,卧底混成了团伙高层,还很可能仍旧心系组织,可一旦真混成了老大,整个团伙都是他的了,这种情况下……
而与此同时,苏平则皱眉说道:“你确定句悦闻不是跟咱们开玩笑的?他的卧底真混成了老大?”
“我想应该不是。”
“那他就是在撒谎。”苏平翻了个白眼,说:“卧底混成团伙高层甚至混成老二都不奇怪,但要当老大……
呵呵,老大是能混上去的么?没有足够的人脉与手段,根本不可能取而代之,甚至即使前老大指定他继承他都干不好。
所以……什么混成了老大,要我说,他当时恐怕就没安什么好心思,估计就有这让自己心腹混进去掌握该团伙作为他白手套的打算,之所以这么跟纪检和检察院的人这么讲,恐怕是在想方设法为自己脱罪。
我没猜错的话,他肯定还说了这个‘大哥’反过来用各种法子威胁他,他不得已只能配合对不对?”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荀牧耸肩。
苏平又问:“这人叫什么名字?”
“乔翰,”荀牧说道:“乔峰的乔,翰林院的翰。这是他的本名。当卧底后更名为王飞正,之后洗白又改名叫夏月新。
现在我们已经与‘那方面’取得联系,那边正在加紧调查,翻出此人曾经伪造的证件身份——嗯,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找过那个人。”
话音刚落,他手机忽的响起。
他翻出手机瞧了眼,立刻站起身:“查到了!同志们跟我走,立刻出发,目标……”
“你们先去,我等会追上去。”苏平淡淡的说道:“另外,小祁、松,你俩留下,我有话对你们说。”
荀牧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随后一挥手,带人离开。
晁志高最后一个出门,临走前还对苏平打了个手势,问他要不要留人看着这儿什么的,苏平直接摆摆手表示不用。
很快人就走空了,小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仨。
“苏队,”祁渊这会儿才开口问道:“留我下来干啥子?”
“你是独生子……”
“这有什么关系的?”祁渊皱眉,打断苏平说道:“好几个师兄也都是独生子啊,他们不也冲上去了?”
“听我说完。”苏平轻笑:“你不但是独生子,而且经验不足,加上又没配枪,就这样冒冒失失冲上去太过危险了,所以别着急。
我知道你想当英雄,我也不会剥夺你的梦想,只不过我也得保护你的安全才行,等会儿你就跟在我身边,听我指挥吧。”
“这……”祁渊犹疑一阵,随后点头。
接着,苏平又看向松哥,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他。
他取了一根,点上。
“松,”苏平也点了一根,说:“疫情期间值岗回来后,感觉你性格就变了很多,变得沉默寡言,很没存在感了。”
松哥挤出微笑,吐了口烟雾。
“这可不像你啊,”苏平又说:“以往的你绰号金毛,可是个大暖男,现在这模样……怎么?有什么难处?”
松哥轻轻摇头。
“松,”苏平抿抿嘴,一口气将烟抽了五分之一根,接着也不过喉,直接将白雾给喷了出来,忽的道:“我还可以信任你么?”
“苏队你……”松哥终于开口:“不是始终都没真正信任过我么?”
“职业病。”苏平叹口气,拍拍他肩膀:“也算是无妄之灾,你还在缉毒队的时候,卧底与副大队长双双变节,以至于你们那支队伍近乎全军覆没,连你在内只有三人生还。
偏生,你还是‘他’的搭档,是‘他’的兄弟,以至于那件事后,组织对你进行了长期、严密的排查。
最后,即使仍旧没发现什么证据与污点,你也被调出了缉毒队,进了我的重案队,成了我的手下。”
松哥轻笑:“都好些年前的老事了,提他做什么?”
“不瞒你说,我也观察了你很久。”苏平却自顾自的说道:“不只是我,还有老荀。
毕竟吧,缉毒警出身,在最危险最黑暗最诡谲的角落挣扎沉沦了这么多年,最后遭遇大变,队友近乎全灭,你却还能如此阳光开朗,待人和善,说实话真的让人难以理解。
所以我和老荀都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伪装。因为只有刻意伪装,才能表现的如此‘完美’。”
松哥竟也轻轻点头:“我还是缉毒警的时候,‘人设’就是如此,把最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而自己制造一个‘人格’。久而久之,这种伪装却也成了习惯。”
“我相信。”苏平说道:“人格——personality,来源于persona,本意本就是面具。假面戴的久了,自然也就成了你本来的面貌之一。”
“噢?”松哥轻轻抬头。
“猜了这么多年,挺累了。”苏平说道,随后掐灭烟头,定定的看着松哥的眼睛,道:“所以我想干脆与你开诚布公的谈谈。
松,我可以信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