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早晨,陈望在陈何、冯该、王镇恶的陪同下出了广固城,见城外大军已经列好队形,陈顾、王仲德、沈田子、向弥、蒯恩、花弧等将领在队伍前迎候。
他勒住紫骅骝,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已经拆了约三分之一的广固城墙,又低头向马下的陈何等人连叮嘱带警告道:“此次青州战事,好在并未过多殃及百姓,望你们几人和衷共济,尽快恢复民生,加强包括沿海一线的全面防御,勿再使我费心劳神。”
陈何率领二将,一起躬身施礼,他朗声道:“请父亲放心,孩儿必定将青州打造成铜墙铁壁,百姓物阜民丰,境内海晏河清!”
陈望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打马扬鞭向前奔去。
大队人马闪开中间一条通道,陈顾等众将以及骁骑营亲兵随在陈望马后,一起向南面的临朐方向驰去。
十日后晌午,陈望步骑五万大军过大岘山、蒙山、尼山,一路向东南,来到彭城北六十里处。
远远看见了西面笼罩在雾气中的大沼泽,他从没有来过这里,但莫名的心下难过起来,仿佛有人在召唤他,于是下令大军改道向西,到彭城北门外再转向西北边。
十月初一,清晨,来到沛县城外二十里的阎大庄村。
还没看见大沼泽,陈望鼻息中已经闻到了刺鼻的臭鸡蛋味,他知道这是尸体的腐烂味道。
从怀里取出布巾,遮住耳鼻,系在脑后,继续前行。
后面陈顾等人也效仿,纷纷扎好布巾,跟随着他来到大沼泽旁。
此时已值深秋,大沼泽上只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陈望勒住紫骅骝,定睛向前看去,只见一望无际的沼泽地里全是被鲜卑人扔进去的兖州军尸骸。
经历了一个夏天,高温腐烂,很多已经化成了白骨,堆积成一座座小山,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只有几面兖州军褪色的旗帜和些许生锈的铠甲、刀枪还依稀可辨,偶尔还能听到来啃食尸体的野狗吠叫和乌鸦的啼鸣声,惨绝人寰,目不忍睹。
面对此情此景,陈望又想起了毛安之、江卣等老将的音容笑貌,这都是父亲给他留下的忠臣良将,三十余年为自己出生入死,为兖州兢兢业业。
现在却暴尸荒野,连个模样都无法辨认了。
他扬起一张悲痛凄楚的脸庞,两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胸剧烈地起伏着,泪水难以遏制地顺着脸颊淌落而下,打湿了脸上的布巾。
今年已经四十六岁的陈望,这是他从军以来,手下子弟兵第一次遭如此惨败,而且这一次就是五万将士外加元勋老将。
他们可都是为我颍川陈氏打天下,舍生忘死的鲜活生命,如今变成一片白骨堆积在沼泽中。
他感觉到哭声在喉咙处翻滚着,而因呼吸困难又难以发声,他不顾恶臭气息,一把扯下脸上的布巾,终于冲口而出。
“噗……”
一口鲜血从陈望的嘴中喷向了空中,他眼前一黑,栽倒在了马下。
这下可把陈顾吓坏了,他和手下众将慌忙跳下马,跑上前来,将陈望上半身从地上扶起,又是前胸又是后背的一起捶揉。
良久,陈望睁开了双眼,“啊”地一声,哭了出来……
兖州军前锋沈林子是沈田子的四弟,也在此次战斗中身亡,他跪在大沼泽边面向尸骨也是嚎啕大哭起来。
陈望带来的五万人马中,许多人也经历了此次惨败,他们的父子、兄弟、战友都死在了这里,闻听有人哭,大家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纷纷跑到大沼泽边,看着这堆白骨,跪地顿足捶胸,放声痛哭起来。
一时间,大沼泽边哀哀戚戚,三军大恸,哭声响彻原野,直入云霄。
良久,陈望从地上站了起来,命先锋部队里的工兵拿来铁铲、镐头等,从丘陵处挖来泥土,覆盖在大沼泽中的尸骸上面。
今天恰巧是十月初一寒衣节,陈望设祭坛在大沼泽边,亲自跪在供桌前,将身上的战袍解下,点火焚烧。
然后双手张开,向着沼泽地,痛彻骨髓入万箭攒心,抑扬顿挫地大声呼喊道: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喊罢,三军将士一起跪地叩首,椎心泣血,高声恸哭起来,焚烧地纸灰、布灰在空中飘飘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