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北靠黄河,南临绝壁,险阻之势,得之天成。
东汉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为防关西兵乱,始设潼关,同时废弃了函谷关。
如今已经没有了城墙,但在驰道两旁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上,每个山头几乎都有古老的烟墩,仿佛在宣誓着这里当年的雄关漫道。
阴霾寒冷的早晨。
枯树在冷风中打着颤,咯咯吱吱地,像是在哀求,在哭泣。
几只征雁凄叫着飞向天边。
肃杀的黄土塬上,一支人数不多的兖州军骑兵小部队静静地站着。
陈望身披亮银盔甲,外罩猩红斗篷,骑在紫骅骝上,一动不动地向西方看去。
羌秦军兵很多,穹庐一顶接着一顶,密密麻麻的纵横十余里,依秦岭和黄河之间而建。
不多时,胡笳声、鼙鼓声响彻山谷,穿云裂石,惊天动地。
戴着高高貂皮帽子的由各民族组成的秦国(后秦)骑兵从大营中奔驰而出,烟尘大作。
弯刀,长枪在惨淡的朝阳下依旧闪耀着森森青光。
尖厉地鸣镝从空中划过,一声紧似一声,拖着长长得余音。
兖州军先锋主将蒯恩高高举起大砍刀,大声喊道:“结阵!”
只见平原上的兖州军步兵们不慌不忙地向后慢慢退去,从黄土塬上俯瞰,结成了一只巨大的半圆型,中间空地任由羌秦骑兵杀了进来。
而两翼的兖州军不退反进,左路的向弥,右路的到彦之各挥兵刃率军向前杀去,渐渐地,厮杀的阵地变成了一只长长的大口袋。
紧接着,兖州军中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大口袋又变成了无数个百余人组成的小口袋,由蒯恩带队把汹涌澎湃的羌秦骑兵分割包围。
战斗正式打响了。
两军人马交错而过,互相砍杀,短兵相接,喊杀声,兵器撞击声瞬间响成一片。
凶狠的刀锋砍劈,砍在胸甲上、砍在头盔上,叮叮当当地响彻整个战场。
兖州军第一次与羌秦军队作战,而羌秦军更是第一次遇到了这种打法。
眼前这支晋人步兵军队单兵作战能力十分惊人!
他们互相配合默契,盾牌短刀手负责向前抵挡马上来的长武器,并狂砍马身上最薄弱环节——膝盖。
而长枪、长槊手负责刺杀战马或者马上之人。
一旦有失去了战马跌落尘埃的羌秦军又会被训练有素的兖州军蜂拥而上,砍杀殆尽。
身披黑色铠甲的兖州军,养精蓄锐,以不可思议的敏捷,猛砍、猛劈。
他们刀术娴熟,装备精良,用的都是精工锻火制造的短刀和盾牌,刀法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只见刀光闪过,接着就是血光四溅和哭喊哀嚎。
羌秦军前锋部队受挫,骑兵优势不再,后续部队在主帅齐难的指挥下,由陇西鲜卑人乞伏益州率领铁骑发起了第二波进攻浪潮。
身穿白色羊皮大氅的鲜卑人以骑射见长,铁蹄飞奔,卷起漫天沙尘,呼啸着杀向了兖州军。
乞伏益州手持丈余长槊一马当先,数千铁骑紧随在后,他们并不理会厮杀中的先锋部队,如一支利箭般直取兖州军后方大营。
这时,一支兖州军骑兵冲了出来,迎面向乞伏益州部杀了过去,速度也是奇快,从上方看也如一支利箭一般,就像针尖对麦芒,笔直着飞向对方。
陈望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了微笑。
这是陈牛。
虽然他没看见过陈牛在战场上厮杀,但在这十几年蛰伏期间,每年元日节都会见到他。
在刺史府里的演武场没少看见他的本领,骁骑营出身的十几名家丁加起来拔河都不是他的对手。
也听说过他在陈安主持的洛阳军中大比武,年年都拔得头筹,连同朱绰、翟辽在内的众多勇将在他马前也走不了三五个回合。
思忖间,两支利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在各个“口袋”中间炸开了花。
只见陈牛的大黑马闪电般冲向乞伏益州,手里的长柄大砍刀上下翻飞了两下,眼花缭乱间乞伏益州的身体已经断成了两截,血光四溅,上半身跌落尘埃,下半身由战马驮着继续向前冲去……
陈牛并未有丝毫停歇,胯下大黑马未减速度,冲向陇西鲜卑人骑兵中,寒光闪闪的大砍刀如雪片一般飞舞,两旁敌军纷纷落马,就像虎入羊群一般四散奔逃。
厮杀到酣处,十几名鲜卑人长刀一起围着陈牛由上向下齐齐剁来,陈牛的大砍刀举过头顶,力扫千军,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过后,鲜卑人的长刀飞向了半空,剩下的拨转马头就跑。
本来作为齐难的奇兵,现在反倒成了第一支败兵,在陈牛部的砍杀下,鬼哭狼嚎地附在马背上向羌秦中军跑去。
这哪里是一场厮杀,分明就是杀戮。
在陈牛的带动下,这一千兖州骑兵士气大振,尾随着这股陇西鲜卑骑兵杀向了敌阵。
黄土塬上观战的陈望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他战前的战略部署。
原本是想按部就班打一场消耗战,后面还有第二波的沈田子部,第三波的费如、徐顺部,第四波的申丰、韩财部。
总预备队是军中精英的翟辽高车营和花弧的骁骑营,统由陈午率领,在关键时刻进攻。
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羌秦中军在败兵的影响下,数万人的整齐阵型开始有了松动。
只见陈牛一骑绝尘,黑甲黑马,飘扬起的黑色战袍,就像一朵黑云飘飘摇摇地进了羌秦阵地。
陈望不禁替陈牛捏起了一把汗,心中暗骂道,你个浑小子比你爹还嗜血恋战,这绝对是匹夫之勇,将来是要吃大亏的,他还是年轻了,经历的战场少了。
冷兵器时代勇将具备的条件有很多,首先自身实力不用说,其次是战马的实力,即便你再臂力过人,武艺高强,在万马军中如果战马不济事,那也很快会成为刀下之鬼。
曾经不可一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冉闵败于慕容恪一战,最后被擒根本原因就是人还有力气,但坐骑朱龙跑不动了。
眼前羌秦曾经的第一勇将,姚兴的伯父姚襄被氐秦邓羌所杀也是这个原因,坐骑犂眉騧关键时刻掉了链子。(第二部《东晋五胡风云录》有详细描述)
最后还有一个大将不能涉险的原因那就是乱战中冷不防的暗箭。
想到这里,为了陈牛的安全着想,陈望不得不提前发起了总攻,他对身后花弧下令道:“摇红旗!”
花弧领命,率同十几名骁骑营亲兵将手中的红旗拼命摇摆起来。
骤然之间,兖州军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寒风中猎猎招展。
兖州军主力骑兵率先出动,后面大部队步兵则跨着整齐快速地步伐,山岳城墙般向前推进,恍如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羌秦先锋部队的那些骑兵已经被向弥、到彦之等人砍杀殆尽,秦岭、黄河之间广大的平原上,黑压压的全是兖州军,在战鼓声中向着敌军阵地呐喊着碾压过去。
在排山倒海的攻势和恢弘的气势下,羌秦军阵地终于开始全线松动,继而向后退去,再后来变成全面溃败……
黄土塬上的陈望暗暗舒了一口气,与羌秦军首战他以陈午为前敌总指挥,在反复研究过人员配备和打法后,自己作壁上观,以检验司、兖二州野战实力。
如此看来,有得有失。
虽然大获全胜,但对全局来说并没有实质性收获,风险评估远还是得不偿失。
眼前对手是齐难,如果是遇到像王猛、慕容垂这样的老江湖,恐怕这一战胜负难料。
自己当年初生牛犊,首次北伐遇王猛就是屡战屡胜,而最后被牢牢地困在了冰天雪地里的谯郡。
刘牢之先胜后败,在董塘渊大败于慕容垂,单人单骑逃回邺城。(见第三卷69章)
这是近些年最明显的战例。
想到这里,陈望于是对身后的花弧吩咐道:“去命陈午,鸣金收兵!”
花弧领命,催马下了黄土塬。
过了不久,战场上传来了刺耳的铜锣声。
兖州军渐渐停止了追击。
打扫完战场,天已经黑了下来。
陈望在中军大帐召开了军事总结大会,此战歼敌一万余人,自伤千余人,算是一场完胜。
他有意要栽培文武双全的侄儿陈午,于是让他来主持会议,自己在座榻中听着诸将谈作战心得。
当众将各自谈完对此处战役的看法后,陈望最后总结道:“诸公,首战告捷固然好,但有两点并未达到我预期目的,其一,齐难的主力并未全部出动,我们只斩获其十分之一;其二,羌秦军后退至潼关,据险而守,如此数量众多,对后面攻城大战带来许多困难。”
众将听着陈望的话,不觉有些愧疚。
但陈牛还是有些不解,他在座榻中躬身施礼,问道:“既如此,车骑将军何以早早鸣金收兵?”
陈望神色冷了下来,缓缓地道:“凭一己之勇或许可以胜千余名敌军,但对面是十万大军,你一个人杀得过来吗?万一后面有埋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