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认真去看,去想象,那些变幻不定的云彩,立即幻化成一头头的牛羊,一座座的宫殿,宫殿里甚至还有看不清楚模样的将士,好不热闹,这样的场面,他只要有机会总会看一看,直到朝阳彻底跳出来云层,光芒万丈的时候,他才垂下了目光看向了这片草原的尽头,看着远处奔腾的马儿,走动的牛羊,甚至会侧过耳朵去凝听几声远处出来的歌谣,碰上会唱的总忍不住哼上两声。
这样的举动,若是搁在三十年前,他想都不想,那时候的他雄心雄心万丈,想着最多的便是如何夺回属于蒙古人的故土,为此他开始领着鞑靼人四处征战,建文元年 ,老对手发生皇室战争,北京的一个藩王起兵靖难,得知这个消息的他,立即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断的扩大的鞑靼的实力,短短几年的功夫,鞑靼的疆土便扩大的整整一倍还不止,只要趁机消灭瓦刺,统一蒙古指日可待。
可惜他的预料有了差错,他没想到浮游四海的建文帝竟打不过一个小小的藩王,这个昔日的老对手竟坐上了大明的皇位,比起建文帝那个柔弱的皇帝,这位老对手显然是不好对付得多,可那时候的他,就如同这刚刚升起的朝阳,桀骜不驯,总觉得这天下,就没有他打不下的地方,为此他不惜早早的亮出了底牌。
他的强势引起了老对手的警觉,继承皇位之初,便任命丘福为总兵官,佩征虏大将军印,让他与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率十万精骑来与自己交战,时至今日,这一战过去了差不多有三十年了 ,但他仍记忆犹新,这是他最为自豪的一战,他一早就听说,与自己交战的这位敌军主帅,为人没什么本事,但傲气很大,为此他特意做出了布置,故意派出少数将士进行诱敌,果然敌军的这位将帅轻易的便上了当,撇下大军主力,率千余骑兵先行,并在胪朐河以南击败了他所设的游骑,还趁胜渡了河,战事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接下来的几日,他每战都诈败退去,终于引得敌军主帅入了他设下的圈套,那一战他们杀得明军血流成河,十万大军一个都没留下,他就就是要大明看看,他们蒙古将士没有成吉思汗,一样可以大胜仗。
不知是这一战杀人太过,还是他的气运到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战事就一直毫无起色,先是大明的皇帝领兵亲征,三次与他对抗,他虽采取迂回战术,避不决战,不与明军直接对垒,尽管如此,他的实力仍受到很大消耗。可恨的是,马哈木之子脱欢经过几年的休整后,实力大增,竟趁着他元气大伤之际,出兵夜袭,仓促之中他领兵应战,虽有胜败,但终究是部署离散,势力大为衰落,这几年就连往日仰仗他们庇护的兀良哈部落,也想来趁火打劫,气愤之余他亲自领兵与对方打了一战,虽说胜了,可自己亲手辅佐的可汗却有了意见,可汗竟糊涂的认为,如今的鞑靼势不如从前,应联合兀良哈抗瓦刺才是,就好比汉人三国时的孙刘联合抗曹一样,如今瓦刺实力强大,他难道不知么,难道不知联合么,可兀良哈与瓦刺勾勾搭搭的不说,暗地里没少与大明眉来眼去,这种首鼠两端之人,又岂能合作呢?这次人家说是来商谈大事的,却领着数万人马来,这是来商谈的么,这摆明了是趁着鞑靼势弱来占便宜的,这片草原是整个蒙古最大的,也是最肥沃,气候最好的草原,兀良哈早就打了这个主意,明着是来商谈大事,暗地里却带着数万人马来,还不是看上了这片草原,他阿鲁台虽年迈了,但这双眼睛可还没老到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步,所以他出手了,成吉思汗的子孙,从来都是实力说话,他鞑靼虽势力大不如从前,但只要他在,就容不得任何欺负,这一战他运用得很好,兀良哈人数虽多,却不熟悉地形,又没有好的指挥,所以他赢了这场战,抱住了这片草原,对于可汗的不满,他不是不知道,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他迎着阳光,将那张脸放入了阳光之中,沐浴着阳光的温暖,这张老脸在阳光的沐浴下,似年轻了少许,往日的那些明显的沟壑竟悄然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张脸才收了回来,那一双微微眯着的双眼才缓缓睁了开来,一如一头年迈的雄狮,光芒内敛,却足以杀人。
“可汗可回来了?”他淡淡的问。
“没有?不过咱们柯林和摔着三万人马回来了?”一个将士道。
柯林和是他手下的大将,追随他身边多年,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勋,为人也十分忠诚,这次他便是不放心可汗,才让柯林和护送可汗走了一程,如今他返回了,这也说明可汗是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这样也好,这片草原太过肥沃,太过广阔,草原上牛羊虽不多,但足够美,足够养育更多的牛羊,这本身就是一种罪过,这样的一片草原,兀良哈想吃下,强大的瓦刺同样想吃下,只要他这把老骨头还在,双方这一战迟早是要来的,可汗胆子小,性子弱,见不得这样的杀戮,留在这里终究是个麻烦,走了也好,至少还用不着人来守护,当真瓦刺来了,人人奋力厮杀便是,他阿鲁台的手下没有怕死的鞑靼人。
秋日的草原日头并不长,安排了些事物,天色便就开始黯了下来,比起早上的朝阳,阿鲁台并不喜欢落日的黄昏,尽管这篇草原的夜色很美,他却从来不去看一眼,一个年迈的老人没人会去留恋黄昏的,他们更向往的是朝阳。
可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么却不那么看了,忙碌了一天的他们,难得在这会儿有了空闲,落日的黄昏,燃烧了整个草原大漠,看起来是那样的美,几句吆喝声,马蹄声,便能让她们迎着黄昏翩翩起舞,
酣畅淋漓地放声歌唱。微风拂人,草香袭人,黄昏的阳光诱人,水波撩人,鸟声动人。置身于她的怀抱,整个人就融入朦胧的梦境之中,让人不愿意醒来。
可梦终究是有醒的时候,黄昏的最后一抹阳光入了云层的时候,草原的夜色就来了,疲倦了一天的鞑靼女人开始了她们另一番忙碌,她们生火、烹羊宰牛,为了策马奔腾了一日的男人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犒劳他们这一日的辛苦。
夜色下的草原,篝火跳跃,那些迷人的倩影,香气四溢的牛羊、还有时时爆发的欢声笑语,任何人看了都不忍心去打破这美好的一幕。
但美好从来是短暂的,正因如此,美好才是那么弥留珍贵。
当草原的夜彻底黑了下来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起先是雨点般的大小,但很快那雨点渐渐汇集在一起,落在地上咚咚咚作响,宛如一阵阵的惊雷,正在做晚餐的姑娘们,惊恐的扬起头来四处张望,眼里闪着不安,那些赶回来的蒙古汉子,闻声立即用厚实的胸膛挡在了自家婆娘的面前。
这样的大动静,同样把阿鲁台给惊动了,多年位居高位的声势,让他隐隐的感到发生了什么,身为太师,他领兵在外多年,早已养成了临危不乱的性子,一双杀人的目光冲着远处看了一眼,大声喝道:“快派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做好准备?”
先前还有些惊慌的鞑靼人,听得这一声呼喝,立即镇定了下来,他们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跟随阿鲁台身边多年,最了解这位当朝太师的性子,那一句话的含义,他们最清楚不过了,男人立即将武器从腰间拔了出来,将士利索的翻身上马,迅速靠拢,蒙古的男人都是天生的将士,给他们一匹马,一把武器,他们就能作战。
就这么一会功夫,一万多人马立即集合完毕,等着阿鲁台的最后指令。
阿鲁台披上了盔甲,立在帐篷的高处,借着篝火闪烁的光芒,眯着双眼关注的着远处的一举一动,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隐隐的感觉到,这些马蹄声怕是有些不寻常,若是早些年,这样的马蹄声再大一些,在快一些,他也不怕,那时候他们鞑靼人有数万人马,有数不尽的牛羊,有肥沃的草原,还有年轻的他,这片蒙古大漠,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让他畏惧的地方,即便是那个老对手,他也不放在眼里,永乐七年的五十万大明精锐,还不是在他谈笑间给彻底灭了,可今时今日终究不是永乐七年,鞑靼的将士这些年打打杀杀越来越少,肥沃的草原也仅仅剩下这一块还拿得出手,其他的地方不是苦寒之地,就是不毛之地,他固执的死守这一块不离开,说到底还不是为鞑靼人留下最后一块肥沃的草原,鞑靼人只要有草原,只要有牛羊,有马就一定能重新站起,他是老了,没有重新再站起来的力气,可鞑靼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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