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峥神色一震,知道这是老头临走时的肺腑之言,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言语,对自己毫无疑问是至理名言了,当即将身子向前倾斜了几分,竖起耳朵,耐性等候。
杨溥对杨峥如此恭维的态度十分满意,吧唧吧了嘴巴,道:“光是简在帝心还不够,还得胜券在握,你得让皇上对你的信任超过王振才行。”
“这个怕是有点难,王振可是东宫的旧臣,这个谁也比不了,况且司礼监可是在皇宫大内,你让小弟超过王振,该不是要让小弟也那把刀自绝祖宗吧,这事儿我可做不来,家里如花美眷,我还没享受够呢?”杨溥话音刚落,杨峥便不满的嘀咕起来。
杨溥瞪了他一眼道:“老夫是这样的人么?”
杨峥心道:“你面上倒是不是,谁知你心头是不是这么想的。”
“自然不是!”骂归骂马屁还是要拍的。
杨溥哼了声道:“你啊,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怀,老夫若真有这个心思还与你说这些?”
一听不是,杨峥顿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点头道:“这是自然。”
“可不入宫,内阁终究是比不上司礼监来得方便。“杨峥看了一眼杨溥,疑惑的问道。
杨溥道:“往日东里兄与老夫说你的时候,说你这人聪明是真聪明,可要蠢起来那也是真蠢。”
“你老这是骂人不带脏字的?”杨峥面上一热,嘀咕道。
杨溥仿佛没听到一般,道:“司礼监凭着与皇上亲近才敢谋取权势,内阁在外头在皇帝身上下功夫,终究是输了一头,可司礼监再与皇帝亲近,那也及不上自己的妻子吧?”
杨峥一听双眼登时一亮,迟疑的道:“大人是说这钱皇后?”
杨溥瞥了一眼杨峥高深莫测的道:“老夫可没这么说过。”
杨峥一笑心道:“好你个老头,话儿都到嘴边了,却死活不承认,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有条活路就好。”
杨溥似看出了杨峥的心思,也没理会自顾自的道:“常言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那是骗人的鬼话,这古往今来那个皇帝把女子当衣服了,比干够忠诚吧,得罪了妲己还不是纣王给杀了,还有那西施,夫差为了他可是连伍子胥都杀了,息妫、貂蝉、贾南风那个不是左右了朝局,再好的忠臣良将都及不上枕头风。”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杨峥笑道:“我可听说了,咱们的这位钱皇后到是十分的贤惠,咱们的这位小皇帝自取了她后,倒也对她颇为敬重,平日里但凡她说的话儿也都答应,恩宠可是旁人比不了的。”
杨溥白了他一眼,仿佛再说,这个还用得着你说。
其实这事儿想想也简单,古往今来这后宫的厮杀比起朝堂可丝毫不弱,无数的阴谋诡计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为了争宠、争权,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会变得凶横无比,她们杀起人来比战场上的男人还要狠毒,为了权势武则天杀安南王李颖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杀故太子李贤的两个儿子,唐之宗室被杀戮殆尽,其中幼弱幸存的人也被流放至岭南,无数的悲剧在后宫上演,使得大好的后宫六院变得冷酷无情,毫无温情可言,即便是归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从中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对后宫自是存了一份警戒之心了,虽说归为夫妻,但真正感情真挚的少之又少了。
而这位钱皇后,却是个另类,这个女子仿佛就是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后宫明明是乌烟瘴气,冷酷无情,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的地方,可自这位钱皇后入宫后,这里的一切似乎变了,变得温暖了。
按照宫中的规矩,女儿做了皇后,父母兄弟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可都是要升官进爵的,然而钱皇后却一次次的拒绝了小皇帝的好意,用她的话儿说自己的家族并没有为朝廷立下功勋,不能因自己成为了皇后,便做出损害丈夫的“明君”声誉,因此英宗的打算刚一提出,她就谢绝了。英宗原以为钱皇后的谦逊只是一种姿态,所以他也就再三地提出晋升丈人的建议。出乎他意料的是,钱皇后的态度完全不是客套,无论自己怎样提议,她都是推辞。明白妻子的心意后,小皇帝对钱皇后更为敬重,如果说仅此一点的话,那也没什么,宠辱不过是君主的一句话之间,这些和感情相比,的确算不得什么,可这位钱皇后非但在功名利禄上心儿不大,就是恩宠上,那也是心头敞亮。对于帝王家庭来说,娶后纳妃最大的目的就是多生子嗣。钱皇后对此也非常了解,她因此从不阻挠小皇帝亲近后宫妃嫔宫娥。于是宫人们一直喜讯不断,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个地步,若非出自真心的实在没人相信,正是钱皇后的与世无争,才让大明的后宫头一次呈现安宁的状态,让小皇帝头一次觉得这后宫原来也并非全是阴谋,全是妒忌、与寻常百姓一样,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小皇帝人只是懦弱并非痴傻,如何不知这安宁的一切来自自己刚入宫的妻子,尽管这段姻缘来自太皇太后的操办,但小皇帝却没觉得哪里不妥,从感情上,他十分喜爱他的这位原配夫人,除了生活上照顾她,心理上也对她十分的信任,如果说今日的朝堂之上,还有一个人在小皇帝心头的地位超过王振的话,那这个人非钱皇后莫属了,早年杨峥也有这个机会,奈何这几年生疏了,才让王振地位一日高过一日。
“小皇帝对钱皇后的感情一日深似一日,取代王振是指日可待,皇上哪儿你插不进,钱皇后大有可为,你若能取得皇后娘娘的支持,咱们的大业便成了一半。”杨溥压低着声音道,虽说在自己家,但多年的官场生涯,让他还是下意识的将这里当做了衙门了。
杨峥道:”这个不太好吧,本朝规矩外臣可是不能结交大内的,万一做不好被那帮言官太监知道了,还不得生吃了我。“
杨溥瞪了他一眼,道:“规矩还不是人给定的,若是真按照规矩来,今日哪有王振什么事儿,外臣不可结交大内是不假,可老夫没让你去结交吧?”
杨峥心头大惑道:“不结交,人家还能帮你?”
杨溥道:“有事儿未必需要结交才有援助,小皇帝自幼就在以王振为首的一群内官宫人之间长大,对王振言听计从,视为倚靠,甚至于在王振触怒张太皇太后时不惜下跪求情。如今没有咱们这帮老臣的约束,还能老实本分么,势必会兴风作浪,你看看这两年他都做了什么,每日进奉飞鹰、猎狗等,鼓动小皇帝游玩享乐,而他自己则利用权势,肆意贪污。怂恿小皇帝下令各省库藏尽输京师,从中贪污大量银两。他公然受贿索贿,大搞钱权交易。各地官员朝觐至京,都要向他行贿,谓之“见面礼”,动至白银千两,有的高达五千两。有人为了行贿,只好贷于京师富豪,时人称为“京债”。凡官员升迁赴任,回京述职,都得给他送礼。此外,他还派亲信到地方供职,为其敛财,这样的人百官迫于皇上的权势敢怒不敢言而已,老夫观钱氏贤良淑德,颇识大体,待人接物上比起小皇帝就要高明多了,她一心想做个贤良皇后名垂千古,势必将小皇帝让正道上引,唯有自己的丈夫是一代明君,她才配得上一代贤后,你说她会任由王振挟小皇帝胡作非为么?“
杨峥想了想道:”自然不会。”
杨溥道:“这就是了,娘娘既不会怂恿皇上,而皇上又对钱皇后信任有加,且在亲近上又高过王振等人,那这就是你的机会,你未必需要出入皇宫大内,只需做事上以大体为重,以天下百姓为先,以钱皇后的深明大义必会成为你最佳的帮手。”
杨峥哦了声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明白了,小皇帝信任王振,那是王振就在皇上身边,而咱们若是抓住了钱皇后,那就相当于咱们也在皇帝身边安插一个王振,咱们也不需要这个王振为咱们做些什么,只需她老人家时时在皇帝面前提起我们便足以受用。”
“你还不算太笨。“杨溥赞扬了声道。
杨峥毕恭毕敬的道:”小弟受教了!敢问第二件事是?“
杨溥眉头皱了皱,脸上跟着露出了难以释然的神情,看得出杨峥的话儿,让他想起了某种痛苦的事情,若非不得已他似永远不愿意提起。
许久才听得他叹了口气,道:“至于第二件事就是言官的信任了。”
杨峥一愣,道:“这,这不太好吧?”
杨溥正色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一个人再强也强大不到那里去,况且本朝阁臣的短板你也知道。”
杨峥点了点头,明之内阁上受君主箝制,内受宦官操纵,阁臣之欲握权柄者,皆不免以不光明之手段得之:一方面要交结内监;另一方面则又须倾轧同列之大学士,遂演成朋党之祸。即在明代内阁权任处于最高峰时,阁臣间为争夺”辅“地位,往往互相倾轧,愈演愈烈,甚至不惜朋党台谏,依傍宦官,世宗时之严嵩任首辅,威权不可一世,但却为阁僚徐阶所倾到。张居正在万历元年出任首辅,也是因为内结司礼监冯保,逐高拱得来的。阁臣倾轧之剧烈皆因明代内阁没有正式的权力,没有合法的地位而引生的流弊。加上阁臣绝大多数是由进士而翰林,而拜命入阁,他们大都是十年窗下,久在翰林苑,舞文弄墨之士,并无实际的政治经验,一旦入阁,大都昏庸而无识见,阁臣为保官秩,大都庸庸碌碌,而很少勇于任事,敢作敢为。由于内阁受所处的地位和职权的限制,权力由皇帝授予,而宦官又居中窃柄,阁臣于是只能对皇帝唯唯诺诺,对宦官俯首听命而不敢有违,一辈阁臣都碌碌无能,遂使政风因循腐化。稍作有作为的必会循名责实,不免被目为越权专政,非议四起,死后更落得削爵抄家的下场。继之为政者也吓怕了胆色,这皆因内阁不如前朝宰相之实,所以从权势上他们离不开百官的依附,这话儿看似矛盾,实则是至理名言,内阁与百官是相互依存的,百官若不拥戴,内阁做事势必会处处受到阻碍,唯有百官与内阁上下一心,才可真正起到作用,哪怕是皇权也是可以硬着头皮去扛一扛的。
“你既知道,就该老夫所说绝不是玩笑。”杨溥冷声道。
杨峥叹了声,道:“这不是一时接受不了么?”
杨溥道:“你以为老夫就接受得了么,可事儿由不得你我,想要做大事哪有诸事都顺的,再说了百官对内阁而言,就是一把双刃剑,刀口是向着外人还是向着自己,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杨峥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根本就不是那些言官的对手吗?”
杨溥翻了翻白眼,一副懒得与你说的样子。
杨峥也觉得自己这话儿太过矫情了些,嘿嘿干笑了声,道:“这第二件事我记住了,你快说这第三件吧?”
杨溥道:“至于第三件么,就是你!”
“我!”杨峥惊讶道。
杨溥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你!”
杨峥苦笑了声,道:“老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觉得老夫是在开玩笑?”杨溥冷声道。
“什么觉得,本来就是嘛。“杨峥嘀咕了声,语调虽不高,但清澈,两人距离并不远,这话儿杨溥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老夫问你,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什么最重要?”杨溥语调变得无比的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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