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峤的话不像是危言耸听,而且郅淮看得出来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是多么的认真。
他对于叶斐在南洲的那些经历并不是很清楚。
但前两天她记忆恢复的时候,郅淮跟着叶斐一起见过沈清梨一面。
从两人的对话之间,他也或多或少的有了些猜测。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在南洲一家地下医院工作,是个挺厉害的小医生。”
那时候叶斐的生活过的也挺不错的。
后来是他将叶斐带回了南洄。
“她失去挚亲流浪多年,从来不相信感情的人最后失去了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事,是我选择了隐藏她的记忆。”
人最可怕的不是从来没有拥有过,而是得到了又失去。
温峤毫不避讳的将叶斐失去记忆的真相说出来。
如今药剂失效,她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
“那是她的过去,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都是由她自己来决定,旁人没有资格横加干涉。”郅淮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听得出来郅淮的意思,当初选择注射试剂的时候,楚浠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但奈何也架不住他的一意孤行。
他知道这样不公平,对叶斐而言更是残忍。
但是他已经是别无选择,为了她,只能走这一条路。
“我原本以为让她忘记,只要没有记忆就不会去追查,可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原本让叶斐回到的江城,也不过是因为她受伤了,让她散散心。
二来为了让她找点事情做,不至于出现更大的问题。
可他没想到最后叶清城的事情会牵扯到K国去。
如果不是收到荆楚发回来的消息。
他会按照约定让叶斐在江城待满六个月,甚至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直留在江城。
温峤也只要她幸福快乐就好。
“所以,K国到底有什么秘密?”郅淮盯着眼前的人。
又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温峤这样的人都如临大敌。
他摇头,“不能说,你只需要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害叶斐,这就够了。”
郅淮盯着他看了半响,手中的茶盏抬起。
“我信你。”
他的眼神不会骗人。
温峤手中的茶盏同他相碰,“交给你了。”
两人看上去聊的挺不错的,这边的荆楚都看呆了。
没想到还能看到他们俩这么和睦共处的画面。
“老大,你说温老大会和郅先生说什么呢。”
这两人唯一的共同话题应该就是叶斐了吧。
可南洄的人都猜测温峤喜欢叶斐,这已经是公开的信息了,情敌之间能有什么好聊的。
“你好奇的话过去听听。”
叶斐荡着秋千说道。
荆楚摇头,他过去凑得什么热闹。
两人聊了近半个小时,最后起身的两手交握的时候,叶斐看到了郅淮唇角的笑容。
“少夫人?”
郑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叶斐身边。
“郑伯,您过来有事啊。”叶斐停下晃动的秋千问道。
“我送点东西过来。”郑伯说着还将身后佣人端着的水果放了过来,“正好你在这儿,尝尝,这是后院的栗子树结的果,挺甜的。”
已经快过了栗子的时节了,之前郑伯摘了一些保存下来。
叶斐看了眼,那边还有一盘剥好的栗子,看上去黄灿灿的,圆润好看。
注意到叶斐的视线,郑伯开口解释。
“这是给先生的,他最喜欢吃栗子了。”
叶斐笑着接过了郑伯给的栗子,不同的是她的这个还带着壳。
给郅翰柯送去的那盘已经被剥得干干净净。
“老大,我给你剥啊。”
荆楚老老实实的坐在桌边开始剥栗子壳。
叶斐和郅淮一起送温峤到的门口,同叶斐道别的时候,他面色没了刚来时候的紧绷。
“我先回去,你要带着郅淮去南洲见见那些小子的。”
如果叶斐不带着郅淮回去的话,那些小子只怕都要炸锅了。
“放心吧,很快就回。”
温峤揉揉她的脑袋,“你的婚礼要在南洲办。”
他们南洄的公主出嫁,可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
肯定要举办整个南洲最声势浩大的婚礼。
“这个放在以后再说吧。”
叶斐回应道。
她现在也没空管婚礼的事情,而且那些繁琐的礼仪她也不太喜欢。
这么简简单单的挺好的。
“不行,婚礼必须办。”温峤说着看向郅淮。
男人上前一步,开口承诺,“我不会委屈她,我会给她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这是对她的承诺。
“好好照顾她,如果她受了委屈,我一定将人带回去。”温峤看向郅淮。
后者点头,伸手同他交握。
“我会。”
两人向着正厅去,这两天佣人忙活着迎接冬天。
在入冬的第一场雪下来之前,需要将宅子里一些不耐寒的绿植保护起来。
有些老宅子的防滑和清理积雪还有屋顶清理工作都需要及时去做。
所以这两天老宅里的人来来去去的都挺忙碌的。
老爷子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身上已经换上了厚厚的夹袄。
“你大哥走了。”
老爷子问了句。
叶斐和郅淮在他对面落座,看着他认真剥栗子的动作。
“尝尝。”
老爷子递了颗剥好的栗子给她。
“您今天怎么想起来吃栗子了。”
叶斐接过来放入口中,甜糯的栗香在她口腔中散开。
“人老了总是要找点事情做的,反正也是闲着。”
老爷子说着再递了一个给郅淮。
“我刚刚听说,你们俩打算出趟远门?”
叶斐看看郅淮,再看看老爷子,开口否认。
“是我打算出远门,郅淮暂时还不去。”
就这么被留下了,郅淮挑眉看着身边的女孩子。
“年轻人,多出去走走看看是好事,眼界开阔,心胸也能开阔不少。”
老爷子倒是不在意他们在什么地方。
孩子长大了总是要飞出去的,就如同小鸟一样。
不可能永远守在长辈身边,一如从前的郅淮一样。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叶斐想了想,“年后。”
入冬之后很快就过年了,她想留在江城过年。
年少从江城离开之后,她就在没回过江城过过年,过年似乎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
况且对于长辈来说,年意味这一家团圆,她还是想能待在这里。
“今晚,就别在清河院门口荡秋千了,大晚上的你晃晃悠悠的,怪吓人的。”
老爷子看着叶斐说道。
她点头,“您说不去,我就不去。”
老爷子将最后一颗栗子剥完,擦着手起身。
“走的时候把栗子带上,我看叶斐挺喜欢的。”
郅淮和叶斐面面相觑,老爷子这是赶人了。
怎么今天的晚饭不在碧潭居吃了?
……
夜深,满目漆黑。
偌大的郅宅被一盏一盏亮起的路灯点亮,除了值班的佣人还在走动之外。
整个院内就只剩下鱼儿时不时跃出水面的动静和掉落的树叶被风卷动的声音。
清河院前,从东边慢慢走来一行人。
一直负责看守的人看清楚最中间的人之后,伸手打开了锁推开院门。
“老爷子。”
郑伯示意跟来的人都守在门口,自己则陪着老爷子进了院子。
这几天郅翰柯自己也不愿意出门,每天窝着写字看书。
院子每天都有专人打扫,但入夜之后还是有不少落叶堆积在地上。
进门的时候偌大的院子里只亮了一盏灯。
郅翰柯这会儿坐在走廊下面看书,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的是吃了一半的栗子。
还有慢慢冒出热气的茶盏。
郑伯停在廊下没上去,背对着两人仰头看月亮。
冬天快到了。
老爷子坐在郅翰柯身边,两人中间隔了圆桌,桌上放着的,是他老人家亲手剥好的栗子。
两人一左一右,一个低头看书,一个仰头看月亮。
都没有说话,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半响之后,才听到了郅翰柯的声音。
“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翻动书页的声音停了下来。
“您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了吧,还是打算处置了我这个便宜儿子。”
老爷子没有回应,只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的敲了几下扶手。
郅翰柯心里清楚,有关叶清城的事情他都吐出来了,那边也知道了病毒的真正来源。
老爷子不惜让萧律师出面将他保释回来,也不过是想保住郅家的声誉罢了。
这点郅翰柯还是十分清楚的。
“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栗子吗?”
郅翰柯侧目看向老爷子,语气里没有冷嘲热讽,如同寻常的父子聊天一样。
“那是因为,我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您给大哥亲手剥栗子的时候给了我一个。”
他从小父亲就没了,其他的孩子在享受父母疼爱的时候,他就连幼儿园的亲子游戏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参加。
郅翰亭的七岁生日,是四岁的郅翰柯第一次来到郅宅。
因为郅远鸿邀请了郅家所有旁系和郅翰亭年龄相仿的孩子参加。
也是在那场生日会上,他第一次见到了被外界称为呼风唤的郅家家主对着自己的儿子疼爱的样子。
郅翰柯那时性子胆怯,来到了也只是待在一旁不敢靠近,更不敢和别人说话。
是郅远鸿注意到了在角落里小小的他。
他永远记得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蹲下身用栗子哄他的画面。
这些年在郅家,他享受了从前奢望的父亲的爱,那个时候,他要的其实很简单。
一家人能幸福快乐在一起就行了。
只可惜,最后还是走偏了。
“我从前是不明白的,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如今我能理解你了。”
老爷子长叹一口气。
郅翰亭还活着的时候,两兄弟的感情很好。
外界的声音永远都不会只有正向的,大多数都对郅翰柯这个外来子不屑一顾。
本来外界贬低他的声音原本就不少,这些声音也在郅翰亭去世之后到达了顶峰。
尤其在他刚接手郅一的时候,那些难搞的公司元老就更是过分。
这样的情况下,为了扬眉吐气,郅翰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失败,他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奠定他在郅家的地位。
也是在这些一声一声的质疑和吹捧之中,他逐渐迷失了本心。
“作为你的父亲,我没能及时的察觉到你的变化,是我的失职,如果我那个时候能够多关注你一些,也许你就不会这样。”
那个时候郅远鸿所有的心思都在郅淮身上。
童年的不幸,导致了他长大之后的浑身暴戾。
为了让郅淮能够恢复正常,郅远鸿带着去了华鼎寺很长时间。
也是因为对郅淮的偏颇,也才让同样跟在他身边的郅泊和郅源心里有了不平。
“我知道您对我的失望,我走到这一步,全然是我自己的责任,和您没有关系。”
郅翰柯将手里的书本摊开,已经泛黄的数页看的出来这本书已经是有些年头的了。
书封上写着三个字,君子言。
“这是您给我的第一本书,第一句写着,君子量不及,胸吞百川流。”
是他太在意外界的声音,慢慢的迷失了自我。
“我也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眼神带着胆怯。”
明明是和郅翰亭差不多的年纪,但却是既然不同的性子。
也是因为这个让老爷子产生了疼惜之心。
“您替我,向阿淮和叶斐道个歉吧。”
老爷子起身,走下了台阶之后整个人停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继续走。
郑伯扶着老爷子,慢慢走出了门。
清河院的门合上,郅翰柯伸手,将盘子内剩下的栗子一个个放入口中。
回碧潭居的路上,老爷子在湖边停了下来,郑伯看着眼前的场景,知道他老人家这是在想什么了。
他看着在两旁灯光下有些反光的湖面,老爷子面前忽然浮现了从前的画面。
两个半大的男孩子相伴相随,他们会在盛夏湖里荷花开的时候,泛舟采摘莲蓬。
两人时不时会斗嘴,吵闹间掀翻了小舟,落入湖中沾了满身的泥巴。
然后一起坐在湖边剥莲子,晒太阳。
吵吵闹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会往他手里塞一把已经剥好的莲子。
如今,时过境迁。
入冬之后,这湖里也只剩下已经枯萎的荷叶藕杆。
放眼望去,不复当年的吵闹,只剩一片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