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大火点亮大半的漆黑的天穹。鲁博泽有一种预感,第三个梦境不会太远的。
果然,他眼前的世界遁入了一片黑暗。他下意识地抓了一把空气,他明显地感受到了梦境操纵权的流逝。
“那接下来会是什么。”他垂下手臂,等待第三个梦境的到来。
最先出现的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束,光束贯穿了整个云层,将它周围的景物点缀得宛如白昼。
鲁博泽微微皱眉。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这又是一件他经历过的事情。
光柱贴近云层的地方探出一对巨大的惨白的爪子。那本应是一双巨大的与人的手掌类似的东西,可惨白粗糙的骨骼撕破了那对爪子的肌肤与筋肉,骨骼扭曲重构成了覆盖了小半爪子的甲胄般的东西。
他将目光从那对爪子上挪开,转而投向被光柱笼罩的贴近地表的那块区域。那里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青年,那个青年盘坐在地上,双臂微微抬起。他看起来像是在支撑着什么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笑话。”鲁博泽面色冷峻。在这个梦境世界里,他懊悔过的,他不愿面对的很多东西都被赤裸裸地摆在了明面上。如果暗黑虚空里的那个祂是希望将这些东西当作击穿鲁博泽心灵防线的武器,那么只能说祂的谋划成功了一半。
这些梦境的确成功激怒了鲁博泽。他在梦境世界里所见到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的经历的再现,那些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创伤。他并非不愿面对那些创伤,只是他因为那些创伤被拿去当作针对他的工具而愤怒。可与他愤怒的内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逐渐冷静下来的大脑。
一张狰狞的面孔跟在那对爪子后面破开光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依然是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肉与覆盖着肌肉的苍白骨质甲胄。祂含糊地咕哝出几个字,声音响彻天地。
至此,黑暗完全被驱散了。零星的灯火点亮这片名为“庭科威”的时空,高耸的法师环塔,远方的肃霜城,姗姗来迟的骑士团小队,高举火把的苍白教徒以及笼罩大片大陆的柯雷斯黑森林。鲁博泽顺时针转了一圈,将这熟悉的一切又回顾了一遍。
“‘异梦魔魇’苏萨维。”他最后喊出了那只即将破开光柱的泰坦巨兽般的生物的名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无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有歌颂有咒骂,有恐惧的回音也有视死如归的信念。他看着那个青年渐渐地从光柱里站了起来,对着苏萨维高举双手。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安静了下来。随后波纹状的法术力浪潮以光柱为中心朝四周扩散。第一波波纹过后,引发的空气浪潮推开了树木和一些较弱的骑士。第二波波纹过后,留下来的只有在“庭科威”上赫赫有名的几个大人物。而随后第三波波纹使得这片世界只剩下光柱里的青年与“异梦魔魇”苏萨维。
鲁博泽看了一眼脚下。他脚下的大地不知何时只剩下了惨白的网状物质,满地都是触目惊心的创痕与沟壑。苏萨维只是降临之初,就已经贪婪地吞噬了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的地脉。
“够了。”他一挥手。他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他本来就是这场战斗的最后参与者,他没必要再在梦境世界里当个参与者。熟悉的梦境的操纵权又一次回到了鲁博泽手里,尽管只是一部分。
这部分权力足以另鲁博泽玩出花来。
这场阐述“庭科威”一场毁灭性的战斗的梦境最先被鲁博泽给抹消掉,再是重叠在这场梦境外面的黑森林的小屋,最后才是最外围的被摧毁的城塞。而温柔地包裹住这三场梦境的就是来自罗兰的那场梦。
他在罗兰的那场梦里又一次接触到了欧斯汀克的月光。
“这才像话嘛,沉睡在梦里的公主,就让我看看那些护卫你的狰狞猛兽吧。”
罗兰的梦始终定位在那座锐锋城塞里,始终和那个割裂的夜晚分不开。鲁博泽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东西,他感兴趣的只有萦绕在罗兰身上的那些生灵的气息。按照鲁博泽的理解,接触到欧斯汀克的那只生灵与“异梦魔魇”苏萨维其实差不了太多。
因此他静静地观察着那个割裂的夜晚。
他见到那个抱着女孩跌跌撞撞地远离大火的男孩。冷月的教徒给他设下了结界,而那个冷月的红发女人茜拉希尔挂着嘲讽的笑容从男孩手里夺走了女孩。
鲁博泽无趣地打了一个呵欠。他该称赞那只生灵的谨慎吗。已经是第四个梦境了,这还是最贴近祂的喜好的那个梦境,祂依然没有暴露出任何气息。祂潜藏在黑暗里,像是一个老练的猎手,与鲁博泽不断地争夺着梦境的控制权。
在他们的拉锯里,这场梦境继续平稳地进行着。
“他……有觉醒火花吗?还是说其实这个梦境模拟不出那种贴切的波动?”事态很快就发展到莫离与茜拉希尔的战斗里。到了这里反倒是鲁博泽陷入了迷茫。他发现了一件他不能理解的事情,那就是莫离究竟有没有觉醒火花。
从莫离这熟练地驾驭法术力的方式来看,鲁博泽认为他是已经觉醒火花了的。可是那标志着时空之旅的传送始终没有出现,这就又很值得玩味了。至少在这个梦境法师看来,能让这两个孩子都倍感失意的夜晚存在着很多疑点。
“那干脆就换一个,反正你也不敢出来。”鲁博泽舔了舔嘴唇,感知到了塑造梦境的那些迷雾。在“幻境梦储”里有一个简单粗暴又难以阻止的更改梦境的方式,那就是直接替换法术里的那些迷雾,置换雾气也就是将梦境的大致框架进行置换。
就在他准备置换雾气的时候,他感知到了梦境深处一股暗含着愤怒的恶意。
鲁博泽咧嘴一笑,他一改先前懒洋洋的状态,一脸戒备地看向罗兰。罗兰身上已经有两个月牙状的印记了,那也意味着她与那只暗黑虚空里的生灵的联系的加强。如果要鲁博泽决定那只生灵降临部分力量的渠道,那他一定会选择罗兰。
不出他所料,昏迷在冷月手里的那个女孩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除了她和鲁博泽以外的所有的梦境世界里的东西,都变成了碎屑与沙尘。世界再度陷入黑暗之中,与在庭科威那会如出一辙的光柱贯穿了天地,笼罩着那个女孩。
“终于舍得降临一部分力量了吗,我该称呼你为什么。”鲁博泽倒退了几步,观赏着这场天地剧变的景致。他在梦境世界里无数次进行创造与毁灭,可是这些暗黑虚空在梦境世界里降示力量的场景,始终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致。
那就像是天地混沌朦胧之初的第一缕光,带来短暂的光明与长久的衰竭。
与庭科威那只不同的是,这回最先出来的是一张庞大的凹陷的面孔。那本应是一张类似于人类的面孔,只是他上半个头颅就像是被铁锤狠狠地砸过一样,包括双眼在内的半个颅骨朝着下方深深凹陷下去。那些凹陷之处飘出黑色的粉末状的东西,在光柱周围显得格外清晰。
鲁博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很多情况下实力的差距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除非交战双方之间真的存在一个极大的隔阂。
那具蓝色的半个头颅带着一个极其庞大的身子从光柱里钻了出来。那是一具简单光滑的身体,看上去像是一个孩子在白纸上粗略地绘画出来的人物的身子,没有毛发与褶皱,也没有伤痕或者黏糊糊的触须之类的东西。它就是一具朴实蓝色的躯体。
祂同样含糊地吐出了几个字,声音像是要撕裂鲁博泽的耳膜。
“拉——法——赫……”他神色复杂地喊出了那个生灵简化后的名字。来自“拉法赫”的那些字里,其实包含了祂的全名以及祂的“丰功伟绩”,只是鲁博泽完完全全不想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出来。
拉法赫没有成功在欧斯汀克这片时空里降临过,这也意味着祂没有一个来自欧斯汀克的称呼。鲁博泽出于习惯给了祂一个带着庭科威风格的称呼“镜月怨灾”拉法赫。
“那你一定认识苏萨维。”他兴奋且紧张地颤抖着。
又是几个含糊不清的字节,鲁博泽想也不想地就回答道:“我才没什么兴趣管你要不要进入欧斯汀克。”他抬起一只手,他的心湖随着他这个动作而剧烈沸腾起来。他直接从心湖里调动了海量的魔力,一只魔力构成的大手随着他这个动作抓向拉法赫的面孔。
拉法赫咆哮一声,祂扬起果冻状的手猛然甩向鲁博泽,就像一条巨大的鞭子划破天穹拍击大地。鲁博泽的魔力大手中途变道,转而抓向那条果冻状的手臂。
他脸色微变,拉法赫传递到罗兰身上的一半的力量比他想的要强上很多。在初次接触下,他那只单纯用魔力构成的大手已经隐隐有溃散的迹象了。
“那第二步试探。”他眯起眼睛,冲着那条手臂遥遥一指。名为“骤死”的黑色法术宛如一道墨光瞬间抵达了拉法赫与魔力大手僵持的那条手臂上。“骤死”分裂成数到黑色的细丝渗透进祂的手臂里。
鲁博泽清晰地见到了那条果冻状的手臂在接纳“骤死”之后不断腐烂的过程。它就像是被强酸浸泡过的人的手臂,不断发出“嘶嘶”的声响,伴随着难闻的恶臭与不断滴下的脓水。但这个腐化过程逐渐由快转慢,祂的手臂也在与侵蚀力短暂地僵持一段时间后,恢复成了原状。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僵持,唯一的成果就是魔力大手乘机朝前推进了几步。
“高昂的耐性,对异质的排斥。就身体能力上看,祂倒是比苏萨维跟适合对抗黑色法术与蓝色法术,那么红色法术与绿色法术应该是针对祂的好手段……”想到这里鲁博泽不由哑然。拉法赫初步展示的能力恰恰完美地针对了他。
魔力大手与祂又僵持了一会,随后终于耗尽了它全部的力量。僵持之后的拉法赫终于如愿以偿地将那条手臂拍击到了鲁博泽身上。鲁博泽的身影闪烁了几下,悄然破碎在半空中。下一刻,在黑暗里,鲁博泽重新走了出来。
“那……黯境枯萎呢。”他将他的右手以一个扭曲诡异的姿势指向拉法赫。黑色的魔力围绕着祂高速旋转起来,最后变成了一个包裹大半光柱的漆黑的龙卷风。这个法术不再是那种带着腐蚀能力的黑色法术,而是带有一种蛮横的掠夺的力量。它的最显着的特征就是掠夺生机。
“掠夺者被掠夺,看起来很不错,是这样吧,伊雷撒。”他轻轻说道。
黑色的龙卷风足足持续了大半分钟才散去。“黯境枯萎”消散之后只留下一具只剩下皮与骨架的拉法赫的躯体。但鲁博泽可高兴不起来,“黯境枯萎”的威力依然没能达到他所设想程度。它仅仅只是掠夺掉了拉法赫的生命力量,可是祂的生机依在。祂在短短几个呼吸里重新恢复到了最初降临时的面貌。
祂朝着鲁博泽咕哝了几句。祂再次扬起拳头,砸向鲁博泽。
“云移。”鲁博泽依然一动不动地吃下了这一拳。他的身体在原地诡异地扭曲了一下,来自拉法赫的拳头贯穿了他的身体,他像是雾气一样四散。这一击也没能对他造成伤害。他在拉法赫的拳背上重新汇聚了身体。
“所以这就很麻烦。我不能把对付苏萨维的手段用在你身上,不过这样的对手我并不讨厌……恰恰相反的是,我更想杀了你。”他捂住面孔,癫狂地大笑起来。他现在也说不清是什么在支撑他去面对这具来自暗黑虚空的生灵了。
可能是来自庭科威的仇恨,也有可能是被激起某些回忆的愤怒,还有可能是身为旅法师对一种未知的好奇。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这三种的统合呢……
他癫狂的笑容转为了凛冽,他指着脚下的那条手臂冷声说道:“那么第三种测试,‘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