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维玛帝国的东部要塞不似凡森帝国的锐锋城塞那么坚固。它看起来更多的像是作为一种威慑,横在格尔兰度以东濒临海域的诸国面前。它的城墙永远是新砌过的藏青色,缝隙里也没有鲜血的污渍。久而久之,只是见过这座城塞外表的人,对它的印象永远只有气派而非冷峻。
于是城塞里的基调被那恢宏的外表给掩饰在了黑暗里。在来往巡逻的将士里,偶尔有一两个眼神凶戾的家伙,他们从生死难料的前线被调拨到东部要塞,作为猛兽细心藏匿好的獠牙,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那些散布在周围的小国。
蒂兰在踏进东部要塞的一瞬间寒毛耸立。这种感觉她唯有在锐锋城塞才感受到过。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她忍不住抱怨道。她明明穿着厚实的衣服,可她还是感受到不断渗透进肌肤里的寒气。她回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和她的姐姐一起见过笼子里的猛兽,它们野性未泯,眼神凶残择人而噬。东部要塞就给她这样一种感觉。
“放轻松点,别去在意它。”帕斯楚横跨一小步,挡住了蒂兰大半的视线。他微不可见地扫视一眼城沿一些阴暗的角落。在充分掌握法术力之后,他们的感知总归会比普通人敏锐上不少,蒂兰就是这样代入到了角落里那些百战老兵的肃杀的气息里。
在见到紧张起来的那两人,斯图路也不再百无顾忌地东张西望了。他只是让自己的目光自然地顺着人流涌动延展开,这令他在避开阴影里那些锐利的注目的时候不显得那么刻意。那些尖锐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滞留了一会,很快就挪开了。
三个孩子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们在东部要塞的主要干道上走了一小段路,一个瘦削的身影从一旁的小道里直愣愣地冲了出来,与为首的帕斯楚撞了一个满怀。在三个孩子反应过来之前,那个身影抢先劈手抓住了帕斯楚的手腕:“哎呀呀,好久不见了,怎么你们也来这里了?”
“乌提尔齐。”
帕斯楚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他低声喊出了那个身影的名字。
“当然是我,你们来得有点慢啊。”乌提尔齐一挑眉毛,松手领着三个孩子走向他找好的旅店,“我本来以为你们会早半天到这里。那这么一来,我们的时间就有点紧张了。”
他们挤进一间屋子里。突然涌入四个孩子的房间显得有些拥挤,坐在床沿的玥公爵家的两姊妹欣喜地冲他们招了招手。她们不约而同地跳下床沿,搬过桌椅。经过一番拼拼凑凑,屋子内部勉强被她们理成了会议室的形状。
于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到了蒂兰身上。
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的蒂兰不适地眨了眨眼睛,她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紧张:“那好吧,既然我们都到齐了,那么也该说正事了。”
她在孩子的注目里坐在了床沿上,那些孩子在她坐下之后依次坐好,这俨然一副长公主的会议的复刻。蒂兰将双手搁置在面前的方桌上,俏脸高高抬起,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她想学着自己的姐姐露出冰冷的眼神,但她在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后犹豫了一下。
“蒂兰殿下……”
蒂兰只是摇了摇头。她再次看向那群孩子的眼神里带着真挚与信任,莫名像是春日冰雪消融后的山泉,潺潺流经他们心底。
“乌提尔齐,你说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不是吗?那么务必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她轻声问道。
乌提尔齐点头。他看了一眼玥公爵家的两个女孩,然后缓缓说道:“长公主殿下的顾虑可能是真的,纵然我们没有赶到‘贝姆希兹’,我们也已经寻觅到了冷月的踪迹。”
“在哪?”斯图路问道。
“让乌提尔齐继续讲下去,斯图路,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她鼓励似的看向乌提尔齐,她没法像她姐姐那样拥有震慑人心的力量,那么她至少要用她的方式去维持会议。
乌提尔齐顿了顿:“东部要塞的变化是在这几天里发生的。放在往日,那些阴影里的精锐绝对不会暗中观察每一个入城的人。那么能引起他们警惕的无非只有一种情况。”
“冷月!”
对于都维玛帝国而言,他们愿意在东部要塞驻扎一批撤离战争前线的精锐,这已经是它们对格尔兰度以东濒临海域诸国的最大重视。都维玛帝国不惮于间谍出入东部要塞,因为它确信那些国家的联军绝对没法击穿这些精锐构成的防线。
可唯有一种存在,让它,甚至是让两大帝国都不由发颤,那就是冷月。那个曾经掌握着格尔兰度大陆的古老国家,现在只留下一小批人们在大陆里苟延残喘的冷月。曾经的冷月的强大无需多言,掌握了古老秘辛的人们都知道“冷月的公主”的可怕。在讨伐“冷月的公主”的战争里,如果没有欧斯汀克的神明的暗中介入,谁都不能直愣愣地面对那种可怖的怪物。
“所以都维玛帝国也是为了‘冷月的公主’而来的吗。”帕斯楚双手按住桌面,他撑着自己的身子缓缓起身,“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他们在审查人群里可能是冷月的人。”
“他们已经审查出来了。”乌提尔齐面色严峻,“在一天前他们就已经找出几个冷月余孽了,他们被关在黑铁制成的囚笼里,经由‘血剽铁骑’的监视。”
“‘血剽铁骑’。”孩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听说过这只大名鼎鼎的军队,这是直接隶属于都维玛皇室的军队,最早可以追溯到参与讨伐冷月的战争里。据说“血剽铁骑”的成员都是战争遗孤,经由都维玛皇室哺育与锻炼,打造成的死士般的军队。如果只是这样,他们与一般的百战老兵也没多少区别,但真正让他们冠上这个名号的则是法术力这一超凡力量的存在。
“事情的关键就在这里,那些冷月余孽的目标在贝姆希兹。他们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就是一位冷月的大人物将要赶往贝姆希兹。先且不论这个说法的真假,贝姆希兹对于我们而言,甚至是对于都维玛帝国而言,都变得无比重要。”
乌提尔齐说道这里,他霍然起身,环顾所有人:“我们的时间绝对不多了。‘血剽铁骑’前往贝姆希兹已成定局,我们身负的任务想必与他们的任务会形成冲突。”
“乌提尔齐……”
一旁慵懒地趴在桌子上的两姊妹警觉地抬头看向大门。也不知道是谁冲着蒂兰等人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屋子里的孩子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跟随者两姊妹的目光看向大门。这木制的大门外面仿佛有着什么恐怖的东西,还带着一股铁锈的味道。他们紧张地起身挨近大门,原本和和气气的氛围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咕噜。”斯图路咽了口口水,这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哆哆哆。”敲门声随后响起。
帕斯楚伸手贴近门把手,他询问似的看向蒂兰与乌提尔齐。那两个孩子也同样看着他,他们在思虑着什么东西,没能给帕斯楚一个准确答复。
“哆哆哆。”敲门声不甘寂寞地再度响起。这回敲门人倒是呼喊了一声:“客人还在吗?”
斯图路冲着帕斯楚摇了摇脑袋。敲门人的声音在他听来显得有些刻意,就像是用假声掩盖了原来的声音。如果是真心询问人在与否的话,完全没必要用上这种声音。
屋子内外同时陷入了沉默,这份沉默在持续片刻后由屋外的人率先打破了。
在几声咳嗽后,一个低沉沙哑地嗓音说道:“我们并不想扩大事端,如果你们乖乖地从里面出来,我们可以承诺将你们安全护送回国。”
像是为了获得孩子们的信任,那个嗓音补充了一句:“以‘血剽铁骑’的名义起誓。”
“你们知道多少关于我们的事情。”蒂兰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那个嗓音回复道:“无可奉告。”
蒂兰了然。来自血剽铁骑的声音还算温和,他们听上去确实不想扩大事端。可是蒂兰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血剽铁骑能够决定的。他们有着各种必须见到“冷月的公主”的理由,这不单单是来自长公主的命令,也不单单是血剽铁骑几句话能安抚下来的。
法术力在她的体内流淌,她能肯定的是,她身边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准备好直面血剽铁骑了。如果那是一支军队,那么他们就要冲出重围;如果那是一块磐石,那么他们就得凿开岩壁。
“如果我们说‘不’呢?”她问道。
屋外不再传来声音,取而代之的是骤起的法术力的波动。帕斯楚与乌提尔齐几乎是同时出手的,他们抢在所有人前面释放了法术。先是帕斯楚带着雷霆的拳头破开木门,将木门锤得木屑四溅,而后是乌提尔齐的法术抵达了屋外为首的那个男人面前。
众人只是看到了一团模糊的蓝光,而后蓝白色的火焰附骨之疽般延顺着男人的肩膀蔓延,火焰蔓延过的地方是苍白的霜痕。男人骇然地中断他的法术,他果断朝着一侧扑去。他身后的黑色甲士前踏一步,将楼梯踩得吱呀作响。他们顶替了男人的位置将那群孩子围困在门口这个狭小的空间。
扑倒在地上的男人不断扑打着身上的火焰,在法术力的抑制下,这威力不算恐怖的霜火渐渐褪去。而男人付出的代价则是一整条被冻成冰块的手臂。
此时,帕斯楚已经正面与一名血剽铁骑对撼在一起。他迅猛的一拳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打在血剽铁骑的黑铁面具上,那名血剽铁骑摇晃着脑袋,不畏生死地继续前冲。他扬起同样着甲的右臂,打算还以帕斯楚一拳。可是帕斯楚先前的攻势还是起效了,他在头晕目眩里一拳擦着帕斯楚的脸颊而过。
逮住这个机会的斯图路仗着自己瘦小的身子,从帕斯楚身旁挤出门外。他径自钻进一名血剽铁骑胸前,而后他的双腿猛然发力,使得他像一枚横冲直撞的炮弹,推动他面前的人墙。人墙被这骤起的蛮力推搡着倒退了几步。
“是白色法术,是白色法术。”扑倒在地上的男人挣扎着起身,他冷着脸喊道。
“你闭嘴。”乌提尔齐不悦地朝着人群里丢出一团霜火,随着斯图路骤起蛮力的秘密被破解,由血剽铁骑构成的血肉与铁甲的墙壁已经开始缓缓前推了。乌提尔齐跟在帕斯楚身后出门,他指示帕斯楚拆开栏杆,然后尝试着制作一条足够开阔的冰霜路径。
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越过乌提尔齐赶到斯图路身旁,她们一言不发,也加入了推搡人墙的行列。而帕斯楚则是用鹰隼般的眼神死死盯着一旁的那个男人,他手上的雷霆不断跃动,仿佛下一刻闪电就会降临到一个不幸者的头上。
“你不是血剽铁骑,能让血剽铁骑接受一个算不上死士的家伙……那你的身份就很有趣了。”蒂兰最后从屋子里出来。她无视那片混乱的战场,双目灼灼凝视那个男人。男人被蒂兰看得心里有点发慌,他莫名想到了远在米修蓝的那个女人。于是他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么要带上他吗?”帕斯楚抬手射出一道闪电,闪电将男人脚下的地板炸得漆黑。在他的有意控制下,电流蔓延在男人的身上,男人止不住得颤栗起来。
“不,如果带上了,反而是个麻烦。”乌提尔齐的冰霜路径终于完成了,蒂兰一脚踩在冰霜路径上,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知道了。”帕斯楚拍了拍面色苍白的乌提尔齐的肩膀,他冲着人墙抬手,红蓝两色的法术力在他掌心处汇聚。而后他猛然握掌,汇聚在一起的法术力变成实质的电流自他掌心处奔流。
他弓步,弯腰。空气里乍起一声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