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濒临蕾妮丝广场约数百米的地方,伊恩单手勒住黑马。黑马不安分地原地颠来颠去,它看向广场,眼里尽是恐惧。
伊恩沉思片刻,翻身下马,将黑马缚在一旁。他双手摁在战刀上,朝向广场缓缓前进。
夜色深沉,而蕾妮丝广场这里的黑暗更显浓郁。黑暗里,一团橘红的火焰在广场里跃动,他隔着老远就见到了火焰背后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孔。
伊恩深吸了口气,他倒不觉得恐惧,只是这幅场景莫名诡异。如果要讲故事的话,这种场景最适合做邪教徒的仪式吧。
就在他逐渐逼近蕾妮丝广场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第三波驻守这片广场的血剽铁骑。他们已经变成一具具冰凉的尸体,黑铁的甲胄完好无损地附着在他们身上。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匆匆一瞥,就将杀死这群骑士的手段定义在了物理手段之外。
能做到这一点的大多出自于蓝色或者黑色的法术力。
他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不再多想,直接进到了广场内部。跃动的火焰霎时停了下来,火焰背后的面孔看向伊恩。
那是张惨白的死人般的面孔,被不知名的东西涂抹得血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牵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的眼睛是浓墨般的黑,准确地说她的整个眼眶内部都是漆黑。
伊恩惊愕地眯起眼睛,他捉摸不透那张面孔的主人。
他们彼此静默无言地对视良久,火焰背后的面孔终于忍不住发出“嗬嗬嗬”的声音,而后就是一声又一声的长长的嘶鸣,嘶鸣声如此近地穿过伊恩的耳朵,他不适地倒退一小步。
至此,伊恩大致明白了之前那声声的嘶鸣是怎么回事了。
他眼前的那个家伙显然是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体,她想要发声却只能牵扯动其他器官。这种不协调的畸形的肉体状态能说明两件事,一是她原本应该是游灵或者幽灵般的存在,在某些生灵的帮助下得到了一具肉体;二是这具肉体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灵俑般的存在,它缺陷颇大。
这个结论对伊恩而言不算友好。那具灵俑的力量丝毫不弱于他,甚至可能还要强上一丝。那灵俑背后的那个人物呢,是“祂”创制出来的灵俑,那个生灵又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茫然且无所适从。未知带来的恐惧压迫进他的心里,他惊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
茜拉希尔又一次感受到了月牙印记上的刺痛。
她阴沉着脸,捂住带来刺痛的月牙印记。这个印记不会无缘无故地刺痛,它缔连着周围那群冷月们的生命,唯有一个生命消逝,方能出现提示她的刺痛。
而在这短短的数十秒里,它一共出现了四次刺痛。
茜拉希尔回忆起出征前的准备:她将那些冷月的殷红的鲜血涂满在月牙印记上,那里传来的浓郁的荒芜的气息与片刻的喃喃低语几乎令她昏厥。她感激涕零地伏下身子,热泪夺眶而出。她不禁要高声歌颂那位伟大存在的名字八次,因为她一共涂抹了八滴血。
可是现在那八名冷月已经死去一半了。
她可以漠视他们的生命,她可以肆意蹂躏他们的生命,只是她与他们共属于“冷月”。在她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令双方更加接近那位伟大存在。
可是她不允许有冷月以外的人屠杀冷月势力。那违反了伟大存在在过去降示的意义,同时那也深深践踏了她的自尊心。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眼见一匹缚在树旁的黑马。
数秒后,她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她掏出白布慢慢擦拭着手上的马血,朝着蕾妮丝广场走去。
其实茜拉希尔也是被嘶鸣声吸引来的,对于这个不断袭击血剽铁骑的神秘的“同行”,她既惊讶,又怀揣着好奇。她数次微妙地错过了与声音的主人的相遇,这回怎么说都得先见一面。
没准声音的主人也是经由血脉的指引呢。
她这么想着,满足地眯起眼睛。可是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嘶鸣又将她从满足里硬生生唤醒。她不悦地看向蕾妮丝广场,心里糟透了。
在她的视域里,蕾妮丝广场内部存在一个黑影,以及一团漂浮着的火焰。出于距离的关系,她没能看清火焰背后那张面孔的具体样貌。她不由加快脚步赶向蕾妮丝广场。
不知为何,她对蕾妮丝广场始终抱有一种好感。她总觉得那片广场就是量身为冷月打造的,那里应该常年沐浴鲜血,那里应该点起高昂的火炬,然后每一名冷月都在其中舞蹈,给“祂”献上祝福。
她在迈入蕾妮丝广场后与那个黑影打了一个照面。她只觉得那个男人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敬一眼。
“冷月余孽。”伊恩的声音虽然虚弱,可明显带着浓浓的不屑。
他无法透过法术保护看透茜拉希尔的面孔,只是那明显的冷月的标记他还是认得出来的。那一袭白袍配上那月牙状的印记,这个刚刚步入蕾妮丝广场的人无疑就是史料记载里的冷月的祭祀了。
“肮脏下贱的走狗。”茜拉希尔冷冷地说道。她的轻蔑呼之欲出。不过她没急着动手,因为这个男人的力量似乎不比她弱。
伊恩还以沉默。他默默地走进更深处的黑暗里,似乎那样就能保护他,避免那些视线与恐惧。
茜拉希尔不屑地冷笑,她这才看向火焰背后的面孔。当灵俑那张笑容诡异的面孔对上茜拉希尔的时候,茜拉希尔脸色一僵。她被这诡异的笑容给吓到了。
“你是谁,冷月吗?”她刻意放缓语气,问道。
灵俑回以“嗬嗬嗬”的声响。
茜拉希尔再度沉下脸,她也看出来灵俑的状态了。只是这么可怕的灵俑,她背后的创造者是谁,他又会在哪里。
“不过,明明是灵俑,身上却又有实打实的‘冷月’的气息,真是奇怪啊。”她满肚狐疑地走进另一边的黑暗里,她窥伺着灵俑的一举一动,期望能看出点别的东西。
这具灵俑真的很奇怪,她明明袭击了诸多血剽铁骑,可现在又没有了杀心与杀意。她完完全全像是一个天真的孩童,把玩着火焰,好奇地观望这个世界。
……
山德鲁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那接连不断的嘶鸣声令他有些头疼。
他保持着暗影状态赶了一段路,在距离蕾妮丝广场数条街道的地方解除了那个法术。他趁着最后一段路,一边提炼法术力,一边戒备地挨近蕾妮丝广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赶路的时候感受到了死寂,枯燥与冰冷的感觉。他揣测那是“静谧结界”的感觉,他的学生们应该和那群冷月在结界里殊死搏斗。
他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匆匆路经“静谧结界”。在他看来,这个结界的力量不算特别强,勉强够帕斯楚三人对付的。如果那群孩子没法独立战胜那群冷月的话,他们也不配被称作为“帝国的未来”了。
而真正值得他全心全意去关注的点,就在蕾妮丝广场。
他经由一匹黑马的尸体。黑马的头颅被无情地折断,马血流淌一地。浓郁的血腥味令他不悦地皱起眉头,他下意识地拿出了那枚单片眼镜。
这回他没有擦拭单片眼镜,只是沉默了片刻,又重新收了回去。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制止了他擦拭镜片的动作。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黑马的尸体,缓步前行。
他在步入蕾妮丝广场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三个视线。
最明显也是最直接的,就是眼前那只灵俑的视线。不用那只灵俑再多暴露什么特征,山德鲁就能猜出她的状态。
他谨慎地对着灵俑那张惊悚的面孔来回踱步,灵俑的视线跟着他的脚步来回移动,似乎也要将他给看透。
“嗬嗬嗬。”沉默片刻之后,灵俑突兀地挥手。那团火焰也跟着她手臂的挥动而不断跃动,像是黑暗里的小精灵。她像是要说点什么,可是她没法发出正常的言语,山德鲁敏锐地发现了她脖子上用丝线缝纫的痕迹。
“真怪啊。”他喃喃自语。
左侧观察山德鲁的视线只是晃了一下,马上就消失了。不过马上,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就从那里传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第二个败类的后裔,啧啧啧,真是一群低贱的家伙。”
山德鲁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单片眼镜,他已经知道那个视线的主人了。那应该就是贝姆希兹城塞里冷月的最高统帅了,她从一开始就不断散发出冰冷且危险的气息。而那股气息,并不比他弱。
可是,左边的那个视线,又是怎么回事呢?山德鲁百思不得其解。
他莫名觉得左边的那个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直到他掏出了单片眼镜,那个视线才转移到他的手上。如果不是面前存在一只扑朔迷离的灵俑,右手边存在冷月,他差点忍不住冲进左手边的黑暗里,去看看那个视线的主人。
他瞥了一眼单片眼镜,悻悻地将它收回。来自右手边的视线顿时锐利了起来,它仿佛变成了刀剑,戳得山德鲁皮肤生疼。
“你不应该给个解释吗,黑暗里的那位先生,还是说小姐?”他眯起眼睛,不岔地问道。
依然是沉默,黑暗里的伊恩似乎除了沉默就没有别的手段了。
这个沉默令山德鲁感到烦躁。他自省自己不是一个容易烦躁的人,可是左手边黑暗里的视线与沉默偏偏又令他烦躁。这种怪异的现象令他费解。
……
“莫离不在这里。”罗兰拉扯着鲁博泽的衣摆,她探头看了好久,始终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鲁博泽贴心地给他们两人施加了数个法术,一个隐匿身形,一个抹消声音,还有一个夜视。他们就站在蕾妮丝广场外,看着广场里的三个人与一具灵俑。
“那我宁可他不要来。”罗兰的声音很轻很轻,它飘进两个人心底。
“小骑士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还不了解他吗,分明我们都对他那么了解。”
“那么她是谁?”罗兰指向那只灵俑。
那只灵俑带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好像她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一样。看着那只灵俑,罗兰莫名的想哭,可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又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替她拭去那些温热的液体。
她一度回想起梦里那片草地,繁多异色的花朵将那片草地点缀得朦胧梦幻。她想起那首摇篮曲,悠闲舒适的小调在她脑海回响。明明她根本不想去想那些东西的。
“我们不知道。”鲁博泽直言不讳。他看向灵俑,面孔臻至冷峻。
罗兰一愣。
“她是那个方尖碑里的灵魂,从蕾妮丝与谢莉尔手里夺得了暂时的最终胜利。我们本意就是创造一个给权衡多方的灵俑,可是这个无名的她带给了我们很大的惊喜,仅此而已。”
方尖碑、蕾妮丝、谢莉尔……数个熟悉的名字划过罗兰心底,她蓦然回忆起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她亲眼见证了堪称血腥残酷的画面。
“她不是死了吗,蕾妮丝……”她不禁问道。
“她们永远不会死,她们只会在方尖碑里细数她们的过去。这是一种罪,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鲁博泽幽幽说道。
罗兰悚然。
她记得蕾妮丝也不断地说着“罪孽”“罪”“赎罪”之类的话语。这意味着,冷月的血就是一种罪孽吗,而“冷月的公主”又难道无论良善与否,最终都要去无尽的轮回里重复岁月。
她难以置信地倒退几步,而鲁博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在胡思乱想点什么?”
“我……”
罗兰怔怔地看向鲁博泽,她记得他深邃的眸子似乎能吸走一切,包括烦恼。而鲁博泽只是扭头避开女孩的视线。他微微发力,将那个女孩拖拽到身旁。
“不过是座方尖碑,每个时空总是在重复同样的事情。”他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