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雷米帕轩公爵觉得今天是个难得的日子,能排在它前面的只有帕斯楚呱呱坠地的那一天了,或许以后还要加上帕斯楚的婚礼和可可爱爱的孙子孙女。
但目前,至少让他好好享受这份喜悦,上次体会到这份喜悦还是在两年前,帕斯楚初步汲取法术力的时候。时光流逝,转眼间帕斯楚已经抵达四环了。
这是“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前的第五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抵达四环的帕斯楚木着一张脸,神情失落又呆滞。
他体会到了一个更加奇妙的世界,截然不同于第一环到第三环,第四环的世界细致到了极点,也精确到了极点。他尝试过将法术力凝聚成细线般的姿态,也尝试过将它们变幻成各种矩形……而在一次次尝试后,第四环水到渠成了。
能将法术力操纵得更为精确,学会减少法术力流动时无意义的损耗,这就是四到六环与一到三环最显着的区别。为了达成这一步,“心灵”“技巧”与“身体”的协调是必不可缺的。相比较而言,最为刻意体现的隐匿法术力颜色微不足道。帕斯楚有自信说,在无数次尝试后突破到四环的自己,可以单手将几个月前的自己放倒。
在他呆呆地伫立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父亲杰雷米帕轩公爵。
“其实,您一直在引导我这么做,对吗?”
“这和你的努力分不开。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三环左右徘徊呢。”杰雷米帕轩公爵咧嘴一笑,“那你现在满足了吗?”
“还不够,他比我更早踏入这个领域。在我沾沾自喜的时候,他已经超过我了。”帕斯楚只是摇头,他语气里的失落可瞒不住杰雷米帕轩公爵。
“那就去追赶吧,我的儿子。带着你的信念,走你自己想走的路。”在初略了解过莫离的经历后,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面对的是个什么怪物。那种天赋上的差距堪称令人绝望,而更绝望的是莫离看起来也很努力。
帕斯楚“嗯”了一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不自然地颤抖着。
“你在犹豫什么?”
“我……”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那个念头在他心底徘徊了很久,但在面对杰雷米帕轩公爵的时候,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勇气,甚至没法完完整整地阐述出那个念头。
“帕斯楚,扭扭捏捏的可不像你。”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帕斯楚的头顶,从手指到手掌的宽厚与温暖,带着来自杰雷米帕轩公爵的沉重的情感。
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喊了一句:“交流会……”
“交流会?”
“交流会……您会去的……会去的,是吗?”帕斯楚激动地大喊道,他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一个词“渴求”。
杰雷米帕轩公爵一怔,他随既满是感慨地笑了。在帕斯楚身上,他一度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很久以前,他尚且不是紫罗兰公爵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满是渴求地对自己的父亲大喊的吧。是个孩子总想让父母看到自己的优点,也许他们是三岁,是十三岁,二十三甚至更大。
“我会去的,我一定会去的。”他想起自己在大获全胜后的回首眺望,入目的只是空荡荡的椅子。那时候他的心情就像是从“提拉”星域直直坠落到了冥河里,喜悦转眼间就被失落所覆盖。他悄然低下了头颅,只是为了不让人们看到他眼底的绝望。
“帕斯楚,我向你保证,就用我的名字。”他俯身抱住那个高大的男孩,恍若抱住了过去的自己。
……
莫离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心然略显迷离的表情,很明显那个女孩在看着他发呆。这一幕场景,似曾相识。
“我……大概昏过去多久了?”
在注意到莫离的视线后,心然小脸一红,不自然地别过脑袋,只是她眼角的余光依然瞥向了莫离。
“大概……一个小时。”她嗫嚅了半天,终于轻声说道。
“一个小时吗。”莫离苦笑道。在他的记忆里,昏迷前的最后一副画面就是黄铜门上的小半片幽蓝色。它们约莫占了所有纹路的五分之二,也许只需要再过两天,他就能灌注满那些纹路。
“所以你就陪了我这么久,明娜她知道吗?”
心然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她让我照顾你的……”
她慢慢地扭回小脑袋,酒红色的眸子里带着委屈:“莫离,你应该学会更爱惜自己一点的。你这副拼命的样子,更像是在胸口憋着一口气,生怕有什么灾难追上你的脚步。”
莫离看着心然,然后抬起右手。他犹豫了一会,伸手揉了揉心然的头发:“也许吧,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这么做的。”
“真的吗?”心然抬起两只小手,一左一右紧贴在莫离的手背上。
他故作羞怒,抽回手轻轻弹了一下心然的脑门:“当然是真的了,我有骗过你吗?”
“我才不管呢,你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啊。”
“这……”莫离有些哭笑不得,“你从谁那里学来的这种说法。”
“明娜。”女孩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莫离哑然,被整了这么一出,他反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只能神色尴尬的将视线挪到别处。属于明娜的身影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那个女人神色玩味,刻意绷紧的面孔完全盖不住她的笑意。
“休息得怎么样?”
“我现在状态不错,继续吗?”莫离起身正色道。
他又看向了心然,在面对这个女孩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在一瞬间软化了下来:“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心然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但终于,她咬了咬下唇无奈地低下了头颅。
短暂的休息过后,莫离重新来到那扇黄铜门前。黄铜门上约莫五分之二的幽蓝色无疑是在告诉他他没有记错。他熟门熟路地将指尖贴在了纹路上,心念一动,来自暗黑虚空的缕缕乙太缓缓注入。黑暗里升起的幽蓝色的光芒随之缓缓增强。
……
对于伊恩而言,进到凡森帝国更像是在故地重游。在他尚且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在这片土地上粗野地生长,和山德鲁、塞俄,还有许许多多或是年幼或是年长的少年少女。只是故地重游不一定带着美好的回忆,特别是当初的他以丧家之犬的姿态灰溜溜地溜出了这个帝国。
那些往事的记忆如今在熟悉的环境的刺激下涌上了记忆的表层,他居然惊异地发现本应觉得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了。数十年前残存的痕迹随着野草的枯荣进而烟消云散,那些旅途里玩闹过的场所也早已物是人非。当年陪他一起笑过一起哭过的人依在,只是健在的人们与他也回不到过去了。那只艾文可能除外。
他身后是一队统一穿着黑底红线制式服装的男孩女孩,他们的脸上带有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锐气与憧憬。毫无疑问,这就是那队由他带领的晴阳学院的学生。这群孩子可能是在场的所有人里最为纯粹天真的,脑子里满是被各色人物填充进去的荣誉感和责任感。
而沿路护卫这队学生的是十个身着黑铁重铠的骑士,环绕在他们身上近乎凝固的肃杀的气息令他们的身份呼之欲出——他们即是血剽铁骑。
这队血剽铁骑数量上虽然比在贝姆希兹城那会要来得少,可是他们在综合实力却更强,每一名骑士都在四环之上。都维玛帝国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他们就是单纯地认为每年固定的“交流会”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冷月的公主”的讯息要来得重要。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贝姆希兹城一役前,很多知情人都对“冷月的公主”的现身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
这群人在通过铁壁般的锐锋城塞后,浩浩荡荡地赶了一大段路,终于愿意放缓自身的行进效率了。他们粗略计算了一下之后的行程,按照目前这种悠哉游哉的赶路方式,他们最迟也是在两到三天之后才能赶到米修蓝。
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最为关键的是来自伊恩的态度。是他主动放缓行径速率的。
他不想那么早见到山德鲁,尽管在过去的一个月前,他们已经碰过一次了。
他脑子里关于那次碰面的记忆十分模糊,就像是被某人刻意擦去了关键的部分。之所以会这么怀疑,完全就是那段不自然的记忆的断片。分明关于贝姆希兹城的记忆上一秒还在大火腾腾燃起的蕾妮丝广场上,下一秒就生硬地衔接到了白天,蕾妮丝广场已是一片焦黑。
能影响到身为拉赫庇德神谕候补的他对精神类的法术存在相当的抗性,这也意味着能影响到他的无疑是个技艺高超的记忆大师,可哪家记忆大师会这么潦草地去处理他的记忆?更别提那名记忆大师还得有个“与山德鲁关系不错”的标签。
正是因为这种满是犹豫的怀疑,他迟迟不肯快马加鞭,赶到米修蓝。
……
与其他学院不同,参与到“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里的米修蓝学院的学生往往是最迟挑选完的。他们常年霸占了榜首,作为交流会的东道主,无需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地赶往特定场所。因此它们总是在交流会开始前的第三天才上交参与者名单——那也是上交名单的截至日。
摆在乌提尔齐面前的名单上,“帕斯楚”“斯图路”“莫离”三个名字被着重标记着。
这是乌提尔齐比较看好的三人,在综合去年的成绩与他所了解的实战水准,这三人在处理得当后就能稳定给米修蓝学院拿下相应分数。
而余下的人里就值得商榷了,这也是他历年最为头疼的筛选过程。
他不能精准地了解到每个人的水准,米修蓝学院习惯性记录文化课、法术课、武技课以及无数杂七杂八的课程综合在一起的总成绩,而非单门课程详细罗列。这一举动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加大乌提尔齐的工作量。
为了处理不同性质比赛的选人,乌提尔齐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计算出不同人的单门课程的分数,在这之后他还得去考虑不同加护对交流会可能产生的影响。总而言之,乌提尔齐这个学生会长已经连抱怨的气力都没有了。
写着写着,他的笔锋在“伊丽莎白”还有“维多利亚”这两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两姊妹的名字不是他记录上去的。但既然她们的名字会在这上面出现,就只能说明她们所在的院系对她们很满意,或者就是那个院系很难有比她们更优秀的人选了。
乌提尔齐飞快地回忆了一下他与那两姊妹组队的经历,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因为那些日子他把她们照顾得太好了,以至于他几乎没法从中提取出关于那两姊妹的有用的信息。或许,他对她们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对爱对他撒娇的、古灵精怪的姐妹上。
这就很尴尬了,明明都是熟人,却又沦落到了需要回归传统算分的行列。他一脸苦色,羽毛笔在纸张上莎莎作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脸色和态度营造出一幅视死如归的态度的。
这幅态度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又变成了一种高昂的热情了。进出房间的其他人被这个一下勤勉的会长爆发出来的热情给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手足无措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他的意思是,我们太懈怠了?”
还在尬住的人们一哄而散,他们行色匆匆,显然是燃起了莫名的动力。可怜的乌提尔齐还不知道,他这一自我抗议的举动居然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工作负担。
于是在又一个夕阳到来的时候,从工作状态里走出来的乌提尔齐还没来得舒展一番身子,他就见到了眼前那早已堆积起来的文件山。
他……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