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春雨延续到了夜晚,米修蓝附近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
而在雨声里,罗德萨洛公爵将一卷古籍铺陈开来。羊皮制成的卷轴状的古籍坚韧又古老,可它被保养得很好,没有常年积灰也没有虫蛀磨蚀的痕迹。联系到古籍所在的年代,似乎是凡森皇室的先祖早就预料到了发生在基什可纪元1367年的这件事。
罗德萨洛公爵身后,米修蓝学院四院院长伸长了脖子,看着那部满是图案与文字的古籍彻底占据了莉薇面前的书桌。莉薇则是平静地注目完全铺陈开来的古籍,在见到古籍所用的文字之后,她微微皱眉,烦乱地用食指敲击了几下桌面。
古籍用的是古格尔兰度语,会用上这种语言的通常与远在“提拉”星域的那群神明脱不了干系。
“这便是‘夜鹗’暗道的全部?”良久,她缓缓说道。
“是的,长公主殿下。暗道其实是比夜鹗城塞更为古老的存在。在城塞建立以前,暗道就一直存在那片地域。正是因为如此,夜鹗城塞也就自创建之初就与‘提拉’星域的神明存在某种联系。这铸就了它过往岁月的辉煌,也酝酿了那些日子里的毁灭。”罗德萨洛公爵娓娓道来。
“追溯暗道的起源,是在肯维化皇帝那会。诚如古籍上所记载的,‘提拉’星域一位神明的几滴血滴落在米修蓝平原上,它迅速渗透进大地并影响到了周边地域。凡森皇室起初设立暗道的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些血液桎梏在那一块单一区域。暗道的出现与曾被认为是疯子的‘洛本·梅里特’脱不了干系。是他指挥并构建了‘夜鹗’城塞地下的暗道工程。”
“而那位神明的名字……”罗德萨洛公爵说道这里突地顿住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古格尔兰度语上的几个字符。
见到这些字符的人表情肃然。
“原来是祂……但为什么会是祂的血?”
莉薇不禁蹙眉。她想起过去那场发生在夜鹗城塞里的毁灭性的灾难,当那些灾难与那位神明的名字联系上之后,原本清晰明了的真相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了。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往往伴随着风险,有些她尚且有所准备,还有一些是她无法承担的。
她摇了摇脑袋,全神贯注地又看了一遍古籍。
越是看着眼前的东西,她就越发地意识到了自身的渺小与无力。她无法想象九环以外的世界,那种属于“提拉”星域的神明的世界。祂们持有何等可怕的力量,哪怕只是几滴血就对一块区域产生了长达数千年的影响。
其实凡世间的很多人一直在憧憬那片星空。“提拉”星域对于他们而言是个相当遥远又满是幻想的瑰丽世界,纵然它仅仅显露只鳞片爪的绝景,都能吸引无数的目光。人们崇敬神灵,人们又憧憬神灵。神之居,神明的力量……无论哪种都是何等地诱惑人心。
她看着看着,又因为胡思乱想变得心不在焉起来。古籍上的图案在不知不觉里印入眼帘。
“对了,那些暗道的构图。”她惊觉一件自己一直忽略的事。
这卷古籍上是留有夜鹗城塞暗道的施工图的,而画下那些图案的人赫然就是“洛本·梅里特”。他给予暗道一个正式的称呼“博加多”,并在各个图案旁细致地留下了各例数据与作用。
“巴姆院长,你觉得这些信息可信吗?”
“我需要时间。”巴姆搓着双手,一脸跃跃欲试。
目视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面孔,莉薇凝重地说道:“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我想我们都可以帮忙。”其他几名院长赶忙说道。
“当然,当然需要你们的力量……以及一些其他方面的专家。”莉薇敲了敲桌子,眼底不可见地掠过一丝懊悔。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兼顾方方面面的东西,她单是知道数十年前的夜鹗城塞的遭遇……可谁曾想,很多东西在更遥远的过去就已经注定了。
而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去弥补之前的过失。
……
“你要出门了吗?”
莫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里,他发声问道。整理好衣着准备出门的提克苏恩动作一滞。他的手堪堪搭在握把上,又带着几分无奈松手转身看向那个孩子。
早在那只属于魔法造物的白鸽飞进提克苏恩宅邸的时候,莫离就有所预感。尽管夜已经深了,可他没有任何睡意。他索性起身打算去接一杯水,恰巧撞上了“全副武装”的提克苏恩。
“是啊,来自长公主殿下的召集。”提克苏恩揉了揉花白的头发。
“因为交流会的事吗?我听说了,这一届的交流会准备移交到附近重新修葺的夜鹗城塞里举行。那么就是‘夜鹗’里面发生了一些费解的事情,需要你去研究研究。”莫离走到桌前,一边解释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吗,总是将事情往最坏的发展上去思考。”
莫离淡淡一笑,他举杯喝下那杯水。尚且温热的无味液体顺着他的喉咙一下子落到了胃里,他顿时觉得自己舒服多了。
“我没有理由不去那么想。夜已经深了,深夜的传唤要是与一天后的交流会没有关系,你会信吗?”他放下杯子,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提克苏恩。
提克苏恩沉默以应对。那个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了,太认真了。他分明只是个孩子,却总不自觉地给自己肩负上什么东西,总是很累的像个大人那样活着。
“希望这会是一个平和的日子吧。”他突然说道。
“平和?”
莫离颔首:“就像往年的那些交流会,它只是交流会……”
他说到这里略略回头,错开了与提克苏恩交汇在一起的视线:“我去睡觉了,你能早点回来吗?”
“我尽量。”
在得到来自提克苏恩的答复后,莫离这才原路返回。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黢黢的走廊里。直到属于那个孩子的单薄的背影消失,提克苏恩仍然对着那片黑暗徜徉许久。他始终觉得那个孩子的话里似乎掩埋着什么,一个无法说出口……或者不愿说出口的秘密。
他终于不再注目那个方向,在开门走出自家府邸之后,酥麻的春雨打落在他的头发、面孔与衣服上。雨势不大,却莫名的带着几分凉意,可这明明已经接近暮春了。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他这样安慰自己,然拉紧衣领,打开雨具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米修蓝赶去。
深夜里的街道上罕有人迹。对于一般的住民来讲,这几天既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重大节日,也不是特别忙碌的农活时节。前者他们可能彻夜狂欢,后者则有可能一直忙碌到午夜。于是在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每一个出现在米修蓝的街道上的人影都变得可疑起来了。
提克苏恩算是深夜出行的常客了。他熟门熟路地对巡逻的士卒出示了一系列证件,这才在士卒熟络且无奈的目光里渐渐远去。他途经“修雷侬”孤儿院遗址的时候稍稍驻足了一会,在过去薇安还在的时候,她就是希望能像已经衰败了的“修雷侬”孤儿院那样帮助更多的孤儿。
如今建立在“修雷侬”孤儿院遗址上的是多幢修缮华丽的宅邸,它们乳白色的大理石制的外墙上各类浮雕精雕细琢。那些宅邸造价昂贵,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为首的那套宅邸有人居住。此时的提克苏恩当然没有兴致借助法术力去看那些浮华修饰,他只是在黑暗里静静地感慨,带着几分怀念。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什么都没做到,一年就快要过去了。其实每一年都是这样,他从过去的青葱年少直到现在的垂垂老矣。
雨渐渐地大了,他也意识到自己耽搁得太久了,打算离开这里。雨声混杂着细微的窸疏声,转瞬即逝。提克苏恩不以为意地继续前行,在路过拐角的时候他整个人猛地一滞。
那是脚步声!
他的心“砰砰砰”地猛跳。
那确实是脚步声,一个很快被人为地压抑下来的脚步声。或许声音的主人最开始并没有在意到提克苏恩,只是在那一声响起之后,余下了只有雨声的岑寂,都变成了一种刻意的掩饰。
只是那个人是谁?他或者她又在何方?
提克苏恩快步折返,他心底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关于“修雷侬”孤儿院遗址上的那些宅邸的。遥远的几点灯火的微光与他打了一个照面,一群巡逻的士卒顺着他们原定的巡逻路线行至此处。他们发现远处与他们不断拉近距离的黑影,也都戒备地拔出统一编制的长刀,快步冲向提克苏恩。
被玻璃好好保护着的火光照亮了提克苏恩的面孔。
“提克苏恩先生,您怎么还在这里?”为首的士卒是认识提克苏恩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人一把抓住为首士卒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指向装饰华丽的屋子,“你有资格进到这里吗,哪怕是用搜查作为理由都行。”
他的声音轻且快,急促得不行。
那人一愣,连连应道:“当然,当然……”
他手腕上被捏紧了的束缚感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骨骼碎裂般的剧痛。他垮着一张脸勉强握住了手头上的长刀。明知道手腕处不可能被捏碎,但那个老人骤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还是吓了他一跳。
在几声礼节性的敲门声后,他们面前的那扇门依然紧闭,寂静里带着几分恐怖。
源于提克苏恩心底的不安愈来愈烈,他焦躁地来回踱步之后,收到一个“爱莫能助”的视线。他索性遵循自己起初的打算,快步来到门前然后一脚踹出。
沉闷的响声伴随着着木屑飞舞,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被提克苏恩一脚踹成好几块。他顶着身后士卒错愕的视线大步走进屋内。
宅邸内的空气似是凝固了。最先步入其中的提克苏恩知道这不过是错觉,因为他从这封闭的空气里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腥味。
他不由悚然。
一场可能是发生在米修蓝里的谋杀……亦或者是屠杀。恰逢此时,交流会又将至,整个米修蓝附近鱼龙混杂。不管这场谋杀或者屠杀的意义何在,筛选凶手总归是变得困难起来了。
他又想到那声细微的声响,其主人的实力绝对比他要来得高。从这里入手应该能排除掉一些选项。
“提克苏恩先生……”随后赶来的士卒头领也嗅到了空气里的那股铁腥味。他忽地色变,脸上的表情难堪到了极点。
“恐怕就是这么一个结局了。”来自提克苏恩的话语打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弥漫在空气里越来越烈的味道是不会撒谎的。而其实,如果他们再多走几步,探寻完整间屋子,他们就必然会见到那几具冷暖不知的尸体。
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这座宅邸的主人,合计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楼梯卧室等地方。殷红的血液蛇一样蔓延到了多个地方,有一些已经凝固了。而他们的书房,也就是原来“修雷侬”孤儿院的图书室里图书撒了一地。看起来某人的目的十分明确,直直地逼到了这里。
“这……”为首的士卒已经惊骇地说不出话来了。他跟随提克苏恩快速逛完整间宅邸之后就沉浸在了悲痛里,那对带着悲痛与疑惑的双眸死死落在了提克苏恩身上。
“守住这里!”提克苏恩满是苦涩地阖上了双眼。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他总觉这户人家的死亡预示着新的风暴的开端。在这个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触动大人物敏感神经的环节,米修蓝里出现任何一例死亡案例都值得深究。
“是!”这群士卒不敢怠慢。
屋外的雨渐渐地停了,吹来的风里还夹带着水汽。提克苏恩一把扯下雨具,大步赶往最中心的那座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