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五月的一场雨,时间濒至暮春,再过二十几天,就正式入夏了。只是米修蓝周边地域的天空里,云一团团的凝聚在一起,浓黑得像是拨不开的墨块。他们切身体会到了臻至磅礴的雨势,恍若回到了很久以前的白铁平原上。
这一路上,这两个孩子都在默默的赶路,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话。
在魔法造物的带领下,他们来到那座鹅黄色的小旅馆前,小旅馆暗红色的屋顶被雨水浇淋得干干净净。乌鸦扑打着翅膀,一头撞上鹅黄的墙壁,为数不多的黑色法术力被裹夹在由雨幕带来的浓郁蓝色法术力里,任由雨水冲洗。
这里就是米修蓝学院在夜鹗城塞的住宿地。
莫离不加犹豫地推开小旅馆的大门,引领身后的女孩走进这暂时的住所。
小旅馆内的布局比较简单,一处没有多少酒水的无人前台加上五张圆木桌,此外便是十几把椅子和各类用于装饰的花瓶——并不是所有花瓶都有鲜花的。稍远一点的地方,狭窄的楼梯连接着白墙,蜿蜒至二楼。
“他不在这里,那他就可能是在自己房间。”莫离一边说一边解下雨具。
“要和我一起上去吗?正好可以去我房间坐坐。”
他做完这一切,转而看向心然。
心然早就解下了雨具,她抱着那堆东西,无言的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顺着狭小的楼梯一前一后抵达二楼。二楼继承了一楼的大致轮廓,整体同样是个方方正正的矩形,只是排列着的各个房间令走道显得异常逼仄。通向三楼的楼梯就在莫离身旁。
“在你的左手边,最里面靠近窗的房间。”莫离指着一扇门说道,“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一起上去,和我一起见见山德鲁老师。”
“算了吧,他找你一定是有重要的事的,我就不去打扰了。”心然将头晃得和拨浪鼓似的,“以后总归是会有机会的。”
见状,莫离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迈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心然也一路小跑到了莫离指示的那扇门前。门没有锁,她只需要轻轻旋转门把手,房间的门就开了。
这间属于莫离的房间同样显得十分朴素,简简单单的桌椅和床几乎构成了这间屋子的全部景致。桌椅距离床有一段距离,床上的被子则完全平铺,几乎盖住了洁白的床单。
心然轻轻关上门,将雨具丢在一旁,然后扑在了床上。她踢开脚上的鞋子,翻身呈大字躺在床上,默默注视同样是白色的天花板。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讲给莫离听,只是她迟迟未能行动。她在等一段时间,一段能与莫离共同支配的时间。
……
山德鲁的房间在三楼,莫离在抵达三楼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山德鲁的房间门只是半掩着的。
他敲了敲门框,在听到一声“请进”之后毫不迟疑地推开房门。
“你花了足足三倍的时间才赶到这里,有什么值得你去关注的吗?”半躺在床上的山德鲁正在看书,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翻过一页书页。
“霍葛算吗?”
“卡尔顿·霍葛?”山德鲁终于舍得将他的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了莫离身上。他缓缓合上了那本黑皮书,抬头看向那个男孩。
“卡尔顿·霍葛。”
“预料外的相遇。”他咕哝了一句,声音虽然模糊,但还是在莫离耳畔过滤了一遍。
莫离不禁有些好奇:“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特地托人调查过他们,我当然知道的要比你想的还要多。”山德鲁将书随手丢在床上,然后摆正坐姿道,“好了,将你遇见他的过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这个算不上长的故事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在莫离的有意删减下,所用的时间就更短了。山德鲁听着听着,眉头慢慢锁起。他倒没有察觉到莫离的删减,只是故事里的那个男孩形象与他搜集到的资料相差甚远。
“晴阳学院……准确的说是在伊恩带领下的晴阳学院,整体都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他喃喃自语道。一想到与那个男人的关联,山德鲁整个人都莫名焦躁了起来。
其实放在往年,交流会前后不一定一帆风顺,但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波诡云谲,似是有无形之手刻意推动了某些事态的发展。是的,虽然带有主观色彩,可是山德鲁总觉得这届交流会正在慢慢陷入一潭泥淖里。
“那么山德鲁老师,你喊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呢?”莫离可没有忘记他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如果不是接收到那只乌鸦的传讯的话,他才不会撞见雨幕里的那个男孩,他也只能是在很久之后才发现不期而至的心然。
“提前做个谋划罢了。”
山德鲁如是说,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阴郁:“我已经得到通知了,你们明天的对手就是奥维学院,同样来自一个公国……可是……”
“可是?”
“奥维学院与莱德学院不同,虽然同样出自公国,但这一届的奥维学院里有一名神谕者候补。”
说到这里,山德鲁的表情更阴郁了几份,他不得不去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到目前为止,我们仍然无法推断神谕者候补的每一次出手,会对夜鹗造成何等的影响。”
“所以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对吗?”莫离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如果我为了尽快解决掉那个神谕者候补,那么我势必是要暴露一部分实力,后续的战斗会变得更加难缠……尤其是在未来对上霍葛。”
“但如果我不那么做,谁也不能保证那个神谕者候补会不会有机会引动源自神明的力量,也许只需要一丝气息……共鸣就达成了。这是我们都不愿见到的结局。”
“果然,有时候和你交流是件很愉快的事。”山德鲁话只说一半,他在等莫离的回复,也可以是疑问。
“我……”莫离的喉咙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就在那么一瞬间,犹豫爬上了他的思绪。原本就已经决定好的答案被这份犹豫给动摇了。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疑惑,是要选择哪个办法。答案终归只有一个,时间也不可能无止境的停滞在这一天的某一刻。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里,唯有屋外的雨声在这无比静谧的一段时间里作响。
山德鲁眼底略过一丝失望,果然这种选择对于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而言还是太难了。他对莫离其实抱有很大期望的,他也曾想过这个孩子可能会带给他些许惊喜……
“我想,我会尽我所能,用最快的方式解决掉他的……也有可能是她。”
“什么?”山德鲁有些错愕,竟一时间没能听清这句细若蚊呐的话语。
“我说,我会用最快的方式去结束那场战斗的。”
莫离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山德鲁。
这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发现自己好像变得奇怪了起来,顾虑的东西越来越多,似是无尽的藤蔓束缚住了他的四肢。
其实有些事情他大可不必去顾虑,因为他是莫离,如果他做不到那一步,他就没有办法对得起自己的姓氏,更对不起所经历过的数次时空之旅。那些不可战胜的堂皇存在,不也如此真实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吗?他能心怀恐惧,但绝对不能畏惧所有的挑战。
“哦。”山德鲁的语气很平淡,他用最平淡的语气去掩饰内心的情感波动。
“山德鲁老师,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莫离好奇的问道。
“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保留实力什么的真是蠢透了……是的,真是蠢透了……”山德鲁说着说着,莫名喃喃自语起来。他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在这一状态持续了几秒后又补充道:“已经犯过同样的错误了,我是不……”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怔怔地看向莫离,眼神里自然流露出的痛苦令那个男孩心寒。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只是出于好奇。”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的好奇心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山德鲁眯起眼睛,这令莫离难以看清他眼睛里某些色彩的变化,“用一句古话来讲,好奇心这种东西,就是会害死猫咪。但愿以后的你不会是那只被害死的猫。”
“我会的。”
山德鲁闻言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个男孩可以离开了。但莫离接下来的举动却是他未曾料想到的。那个男孩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后,突然背对着他问了一句:“山德鲁老师,如果你有足以改变现状的力量……不管那个力量来自哪里……也不管它会不会带来不幸亦或者对你本人造成伤害,但总之它就是一股奇妙又强大的力量,似是刚刚消融的冰水流淌在你的血管里,带来迷人又满是异样的冷酷体验。”
“那么,你会去使用吗?”
“你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成立。”山德鲁也不管莫离能不能看到,他径自摇晃着脑袋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和那个男孩扯这些莫名奇妙的东西,但总之那是来自莫离身上的某种东西——应该是名为迷惑的情感——不断驱使着他,对这个问题进行解释。
“没有一种无端赠与的神秘力量,你获得力量,也就意味着要付出代价。但是,倘若真的能换到足以改变现状的力量的话,不管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他上前将那个男孩轻轻推出门外,然后关上门。
他隔着门说出了最后一段话:“这个世界很美丽,也很冷酷。我过去是何等的希望某些事情能有所改变,但希望终归只是希望。”
“就像烟云散去,原本的景致依在?”莫离轻声问道。
回答他的是远去的脚步声。他扭头看了一眼那扇门,然后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莫名感到四肢乏力,似乎推开那扇门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可他仅仅只是推开了一扇门啊。
屋内的女孩闻声抬头,用酒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进门的男孩:“莫离?”
“让你久等了。”
“才没有呢,我觉得你的效率很高啊。在以前,我看我爸爸妈妈谈生意,他们总是一坐下,就坐满整整一天。”
说道这里,他们相视一笑,画面感顿时就出来了。
“我们呢……说了一些以后比赛的事情……”笑归笑,莫离还是斟酌着词句想要把这件事不留痕迹的讲述给心然听。心然安安静静的听完莫离有所删减的经历,中途一言不发。
等到他讲完之后,她才阐述自己在前往兰瑟斗技场途中的经历。
“这我知道的。”莫离的表情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是了然的神色。那个男孩也感知到了雨幕里的怪奇。这座城塞里有太多的不合理,不管是对于城里的人,还是对于城外的人。
“所以我一直要你小心,最好做好离开这片时空的准备。”
心然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有这种打算。”
“随你吧,有时候你蛮执拗的。”莫离苦笑道。他又想起那个曾经抱走过“伊坎之心”的女孩,不管是用愚蠢还是用有勇无谋来形容她,都感觉怪怪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
“但我还是想多待一会,就一会……莫离,你也许就需要我的帮忙呢。”
“那到时候再说吧。”莫离伸手揉了揉心然的黑发,他看到那个女孩突然眯起眼睛,猫儿般露出了惬意的表情。这就更坚定了他的某种决心,他确实应该打第一场起就全力以赴。他需要尽快地去战胜他的每一个对手,因为她在这里,心然在这里。
“下完雨以后,这片时空会变得更美吧。”他看向窗外,意有所指。
“是吗,是吗?”心然朝他身旁挨了挨,她顺着莫离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是垂直如线的雨幕。
她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下雨的时候,永远那么难熬,不是吗?”
“那你会陪我吗?我保证不会让你被雨淋湿。”
“其实就算没有那样的保证,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心然眼底泛起些许波纹,她显然是想到了过去的某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