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俄被一种特殊的心灵法术给腐蚀了心智。”
山德鲁思量片刻,终于说道:“就塞俄的表现来看,这种心灵法术造成的后遗症不可估量。”
“你怀疑是谁?”杰雷米帕轩公爵闻言抬头。他将昏迷过去的塞俄轻轻搁置在地板上,一脸迫切地走近山德鲁。
“看你的样子,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不是吗?”他一把抓住山德鲁的手腕。
“没用的,你没有证据。”山德鲁一甩手,挣脱开杰雷米帕轩公爵的束缚。
“他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卑鄙的家伙!”他的嗓音低沉嘶哑,似是夜鸦的嚎叫,“总是靠着这种下作的手段,我绝对饶不了他!”
一旁冷眼旁观的莫离默默收回视线。
山德鲁已经失态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的愤怒、他的悲伤与他的无力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来。或许他在心底不下一千次念叨出那个名字,将手捏得嘎吱作响,可是他没有任何正规手段去制裁一个没有露出一点马脚的人。
“伊恩。”岚将双手搭在莫离的肩膀上,轻轻说道。
“我也觉得是他。但一切正如山德鲁老师所说的,我们没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我们就过不了仲裁者团队这一关。”莫离已经不是那个对交流会一无所知的男孩了,他在心底解释道。
“这座城塞,会变得越来越乱的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莉薇。
“你怀疑的对象是‘伊恩’吧。”莉薇佯装没有注意到莫离的注目,对山德鲁说道。
“伊恩?”那个桀骜的男人的面孔又一次浮现在杰雷米帕轩公爵眼前。他回想起在米修蓝外与那个男人的第一次接触,也正是那一次接触,让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那个男人。
“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很高啊。长公主殿下,我现在可是越来越糊涂了。”
“杰雷米帕轩卿,那个男人是一个关键要素,如果你有仔细思考过我交付给你的任务,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就是以他为中心,呈蛛网状展开的。
莉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看了一眼莫离,她见到那个男孩突然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又矜持地扯出一丝笑意:“不过他很狡猾,没有留下任何实际证据。按照交流会的传统,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主办方是没有任何权力去彻查其他团队的。”
“猜测终归是猜测,推理也不过是推理。”莫离握紧了拳头。
他没有超脱现实的力量,那么他就只能遵守规则。就算他再不喜欢那种感觉,他也只能处在规则下找出漏洞。
“塞俄会被怎么样?”沉默许久的山德鲁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点我也不知道,山德鲁卿。往届的交流会里并没有发生过这么恶劣的事情,它所造成的影响将无可估量。对于这一点,就算是仲裁者团队也不会,更不能去让步。”莉薇叹了口气,“我唯一可以给你保证的,也只有尽全力操作出可以周旋的余地。”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山德鲁微微俯身低头,他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我会找到证据的,我也会杀了他,这一切既然还未结束,那我就亲手去结束掉它。过去的我已经做过一次了,这次也不会差的。”他低声说道。
过去?已经做过一次?
山德鲁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令莫离微微一愣,他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那个男人,可惜入目的只有山德鲁的细碎的头发。
“这个我们择日再聊。”莉薇不再看向山德鲁,转而看向斗技场外,“他们还是来了,巡逻队已经做到极限了……不管怎么说,山德鲁卿,请你做好心理准备,这也许是……”
她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因为山德鲁已经心知肚明。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恶劣的开端,事态一度严重到连莉薇都显得无能为力。心中明确了解这一点的山德鲁没有再奢求什么,他珍惜这最后的可以说是平静的时光,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尚在昏迷中的塞俄。他的目光终归是黯淡了下去,带有微不可见的疲倦。
不出片刻,以罗为首的数名僧侣昂首走进斗技场。
他们在见到被钉死在斗技场墙壁上的菲力德后,原本不耐的面孔上顿时浮现出了愕然与惊慌。
“长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率先镇定下来的罗将矛头对准莉薇。
“结果已经摆在你们脸上了。”莉薇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们心底最后一块防线。
也许在这群僧侣看来,先前的那声叫唤多少显得意味不明,只要有先行赶到现场的米修蓝卫士就能初步解决事态……只是现实,并没有朝着他们所愿景的那个方向发展。
他们面色不善地附耳交谈起来,微弱到极点的法术力波动却说明他们交谈的内容远远不止
表现出来的那样。就在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里,莫离就感受到了七八道投射在他身上的惊疑不定的目光。
“这和以前的那些事情不一样。”终于,交流完毕的僧侣里走出一个矮墩墩的家伙。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显然不希望莉薇介入到对塞俄的审判里来。
“你们希望怎么做?”莉薇苦笑道,她虽然早就对答案有所猜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审判,我们必须审判这只艾文。”另一名僧侣义愤填膺道。
也许是有了这两名僧侣带头,余下的僧侣们七嘴八舌地发表各自的意见:
“那是一名神谕者候补,就这样没有任何理由地被杀死……”
“更何况是在交流会期间,以前从未有过……”
“所以抱歉了,长公主殿下。这不是我们希望有的结局,但为了规矩,为了‘提拉’上的神明们。”罗感慨道,他是在场的僧侣里唯一一个施以礼节的人。
“这件事情充满了疑点,你们就从不怀疑吗?”莉薇说着眯起了眼睛,不怒而威。
罗不急不缓地摇头道:“疑点?这不是开脱的理由。在绝对的事实面前,疑点并没有任何作用。”
“不不不,罗,我想你们是曲解我的意思了。”
“哦?”僧侣们面面相觑,他们飞快地交换眼神后静静等待莉薇的解释。
“我知道疑点没法打动你们,那如果把疑点转换为证据呢?我无条件相信塞俄,他是绝对没有理由去杀害一个从未谋面的神谕者候补的,那么就是有人策划陷害了他。如果我们找出了幕后的那个人,你们又是否会放过塞俄呢?”
“这也许只是您的猜测,谁都……”
“我只想知道能,还是不能?”莉薇粗暴地打断了罗的话。
“……”
“当然,如果你们的证据能说服所有人的话。”还是那个矮墩墩的僧侣接过话头,“但我们也不能无限期地等待下去,这件事怎么的都得给出一个交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离提到嗓子眼的心又安安稳稳地落了下去。
正如莉薇所说的那样,她确实让整件事情有了可操作的余地,剩下的也就只有时间的多少与他们的努力程度了。
“那么……直到这次交流会结束,在结束交流会的时刻,如果我们没法提供任何一份证据,塞俄就交给你们处置了。”莉薇沉思片刻,道。
对于这个时间,在场的大部分僧侣都没有意见。与结束时间相比,他们还有更关注的话题:“在这段时间里,这只艾文该交给谁看管?”
“交付给任意一方,都不会达成共识的,不是吗?”莉薇反问了一句。
罗一时语塞。
“既然如此,那不如在一开始就将钥匙分作两份,由我们双方共同看管。”
“就照长公主殿下您所说的吧。”这个要求不过分,罗也就答应了,“后续的事情我们会去与‘黑格学院’交涉的。”
言毕,他又神色怪异地看向了莫离与山德鲁。
“他们这是……”
“这只是一个巧合,山德鲁卿原本计划带这个孩子来斗技场修炼的,谁能想到会碰上这种事情呢?”没等莫离开口,莉薇率先辩解道。
“这个时间段,同样是在斗技场?”罗难以置信。
“这就涉及到一些秘辛了,曾经在斗技场上的那璀璨无比的一剑……”
罗看似了然地点了点头。莉薇的这套说辞不是无懈可击的,仔细推敲还是有不少漏洞。但是这一对师徒一口咬定这套说辞的话,他们仲裁者团队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可不像塞俄那种情况,那声叫唤是难以推翻的铁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才没有精力去深究。光是交流会加上今晚的这一事件,就够让他们焦头烂额的了。
……
就这样结束了吗?
被强制送回旅馆的莫离心有不甘地看向兰瑟斗技场与晴阳学院的方向。
在场的四个人里只有他没能留到最后,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原因:莉薇并不希望他了解更多的内容,那是他尚且没有资格去了解的世界。
他虽然知道原因,可会不会去触碰那倒底线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岚,这次只能麻烦你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郑重其事道。
在他面前,那个焕发着微光的女孩无奈地将双手一摊:“你还是没能吸取教训。那些你不能去触碰的东西,为什么总是那么得吸引你的目光呢?”
“不是我想去做,而是我不得不去做。”莫离轻声道,“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只会去了解那些我不知道的东西,至于伊恩……我想我还没做好和他对上的准备。”
“你啊……”岚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男孩了。
他从不缺乏勇气,可从他的表现上看,他又是那么得缺乏自知之明。这种别扭的性格一度让她感到心累。
“我不想这么被动下去,每一步都得拿捏得死死的。”莫离缓步走到窗前,晦暗的夜晚里根本就没有月光照进房间里,黑暗显然如此黏稠。
“岚,我还是那个理由。如果我还是处在这么被动的环境下,当夜鹗城塞的秘密浮出水面,当伊恩真正执行他的计划的时候,又或者那些尚未揭晓的鬼祟阴谋被某人执行时,我将无能为力。比起单纯地离开这片时空……”
他双手扶着窗沿,扭头注目岚:“我更希望能替他们做些什么,尽我的力量。”
“真是的,为什么总是这样的理由。”岚自暴自弃般激动地大喊出来,“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吃你这一套吗?”
“如果不是的话,我们又怎么会缔结契约呢。”莫离只是笑笑。
在这片寂静里,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出现了,那就是岚的哽咽声。
“你给我听好了……”岚一边抽泣着,一边咬牙切齿道,“不管你忘记多少回,我都会一直提醒你的。你绝对不能去招惹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不想,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你。贝姆希兹的夜晚仅限一次!”
莫离低头沉默片刻。时间在他的思索里慢慢淌过,他终于下定决心般扭身对着岚敞开双臂:“我能抱抱你吗,岚?”
他眼前一恍惚,一具柔软的,异常温暖的身躯冲进了他的怀里。
“我知道了,虽然这样的承诺很没用说服力。”他拥抱那具颤抖着的身体,语气低缓,“但有你在身边,我真的觉得很安心。”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哪怕他从一个无力的孩子变成了“色隐”的旅法师,岚带给他的温暖与微光始终没有变质。那份都属于他,照亮黑暗的存在。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岚臻首轻抬。
“我不需要太多的证据,但我必须验证几个想法。接下来的事情……如果我的想法没出错的话,山德鲁老师会有机会结束掉这段梦靥的。”
“你不会在骗我吧?”
“我是说真的。没有人能一直伪装得毫无破绽,而我只需要制造一个让他暴露自己的机会就行了。”他异常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