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克苏恩先生,提克苏恩先生!!”
宫殿走道上回荡着女孩清脆的嗓音,形色匆匆的蒂兰终于捉住了提克苏恩的背影。
“蒂兰殿下,您有何指教吗?”提克苏恩止步转身,看向一路小跑到他面前的女孩。
他能捕捉到女孩俏丽面孔上的焦虑,一种出于未知的焦虑。
他觉得这和莉薇有关。
“提克苏恩先生,您是最近才开始研究‘醒神仪式’的吗?”蒂兰先是环顾四周,确定周遭再也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匆匆问道。
“当然,这是长公主殿下的嘱咐。此前,我对这古老的仪式知之甚少。”
“姐姐的意思?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提克苏恩无奈地皱眉:“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她是在一些古籍上看到了这一名词;又或许是有人告诉她,而她又恰巧对仪式产生了兴趣……”
“总之,可能性有很多很多。”他顿了顿,补充道。
“那您相信她是心血来潮吗?”
“这……”提克苏恩迟疑了。
以他对莉薇的了解,很多时候这个女人确实会干一些心血来潮的事,至于研究“醒神仪式”是否是她心血来潮的产物,提克苏恩不敢妄下判断。
“您是已经发现不对了,但不敢确定吗?还是说您一开始就没关心过这件事呢?”蒂兰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她已经注意到提克苏恩脸颊上的疑惑了。
“提克苏恩先生,我觉得这是件很重要的事。”
“可您直接去问长公主殿下,不是要来得直接吗?”
“可她不会告诉我,我只能来找您。”
闻言,提克苏恩莫名想笑。
他早就觉得今天的蒂兰莫名有些熟悉,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熟悉在哪。但现在他意识到了,他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孩身上不就有莫离的影子吗?
一个两个,都是瞒着各自的长辈,自诩为发现什么重大秘密。
想到这里,提克苏恩不禁哑然。他明白这群孩子都渐渐长大了,都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个性,可是理解不等于认同。
“蒂兰殿下,既然长公主殿下不想让您知道,那么自有她的理由。这种时候,您不必强求。”
“这是您的真实想法吗,提克苏恩先生?”蒂兰的目光里透露着失望。
提克苏恩垂下眼睑:“是的。”
他知道蒂兰已经从他表情里看出什么,对此,他只能默默敛起情绪。
这虽然突兀,但无疑有效。
“希望您不会对此刻的决定感到后悔。”蒂兰失望的别过脑袋,气冲冲的抛下一句话。
……
吵闹的城塞,寂静的街道,被烈阳炙烤得火热的地面上空,空气微微扭曲着。
在这一路段里,伊恩面无表情地看向街道尽头的身影,一个形似人却又不是人的身影。
“是幻境,还是某种结界?”他喃喃道,“还有你,你……又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生灵扭曲又怪诞,似乎有着一种不合常理的美。伊恩的理性告诉他,世界上不该有这么一种生灵,但又有另一种声音在他脑子里不断咛喃,述说眼前生灵的合理性。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我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诞生的。”祂说。
他们分明隔了老长一段路,但祂还是听到了。
“我的愿望?”
“没错,无疑我是为此而来的。”祂面容形体扭曲变形,缩小了一圈的面孔上飞快蠕动神似液体的未名物质,也最终拼凑出一个孩子的五官。
“你再看看,伊恩。这是吾主……”
祂的话音还未落,之前尚且神情暧昧的伊恩却骤然发难。
他在数个呼吸里暴起突进,同时斜向上大幅度挥动左臂,左掌在抵达祂额前的那一刻,已然收缩成爪状,并缠绕着浓黑色的法术力。
爪状的死气——其实是黑色法术力某种特殊运用的产物——自无尘的地面悄然张开,并在瞬间收缩,牢牢桎梏住祂——那个变形成莫离的诡异生灵。
而伊恩几乎是同步抵至祂面前,左手持爪高举过顶,并且维持着这种别扭的姿势与祂面对面四目相对。
“你在撒谎。”他慢悠悠地用三根右指抵住祂胸口可能是心脏的部位,凝聚着某种黑色法术的掌心则对向祂的下颚,以便随时轰碎祂的“颅骨”,穿刺祂的“心脏”。
“现在,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或者……我来慢慢拷问你。”
伊恩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慢得离奇。他凝视那对无神的眸子,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面孔。
祂终究不是他,不是那个奇怪的男孩,无论怎么看都没法给伊恩带来厌恶感,更别逞那丝微弱的不安或者心悸的感觉。
假货总归是假货,不管是何等精妙的变形术或者幻术……幻觉?
伊恩的眸子不可见的收缩了一下,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眼前的景象同样是幻觉会怎么样?
那他,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被一个身份未明的生灵拉入了这样一个幻境。那个生灵又会是怎样可怕的存在了?
“放心,不是幻觉。”“祂”用着“他”的面孔,露出一张同样虚假的笑脸,“你确实制住了我,在那很短暂的一瞬间。”
同样是很轻很轻的声音,慢得离奇的语速,虚假的皮囊在这数秒里带给伊恩的却是难以言述的如芒在背的悚然。
那个生灵读透了他的想法。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牵引释放了右手掌心的法术“直刺咽喉”。
涌现的黑芒自下而上穿透过“祂”的下颚甚至整个颅骨,而接住法术力在这瞬息的残留,他的右臂也顺势轻而易举的穿破“祂”的胸膛。
他本以为能体会到一种撕裂强大生物肉体的曼妙触感,但事实告诉他,他错了。
这是种及其糟糕的手感,这不比穿过轻柔水流难上多少。或许在他随手撕碎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会有同意的感触,但它绝不至于出现在眼前这个“生灵”身上。
“伊恩,先前是你抓住了我。”那个生灵诡异地笑了,仿佛被法术撕裂了并不是祂的躯壳。
祂张了张嘴,声音却不是通过这里发出来的,它悠然地烙进了伊恩的脑海里,很轻很慢。
祂的颅骨还残留着法术的痕迹,贯通了祂下颚至天灵盖的空洞没有愈合,也没有流下哪怕一滴血。
在这咫尺之间,伊恩完全能感知得到。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生灵,而无法理解恰是一切恐惧的起源。
是的,他恐惧了。
这个曾经死过一次的男人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很荒谬又来得恰如其实的恐惧。
恐惧在蚕食他的心灵,而祂在蚕食他的身体。
分明是被完全贯通的胸口,伊恩却始终没法将右臂从祂身上抽离。被贯穿了的伤口处,带着一种深厚的滑腻感,隔着衣裳触及他的感知。
而后,不计其数的宛若触须的东西突兀地出现在伤口周围,不断拉扯伊恩的右臂。
伊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拉入一个深邃的似是永不见底的漆黑空洞内,他没法抵抗这种力量。
随着他跟近一步接触祂,他的右半身也逐渐变得麻痹,仿佛所有知觉都随着他的胳膊一并被吞噬了。
“不要恐惧,也不要慌乱,我可是站在你那一边的,只是你不愿相信我。”鬼魅又温和的谗言飞鸟般在伊恩耳畔环绕。
“所以,现在换我来抓住你了,让我好好给你解释解释,吾主对我对你的‘信任’。”
祂的面容与形体又一次扭曲变形起来。最终,朴素蔚蓝的光滑素体出现了,朝着下颚深深凹陷的类人颅骨出现了,自凹陷之处不断飘散出黑色的粉末状的东西随着祂的呼吸洒落在伊恩扭曲的五官上。
“真好啊,伊恩,你感受到‘祂’的存在了吗?”拉法赫叹息道。
“你……我……”伊恩的表情激烈挣扎着,一段很陌生的记忆被强硬地塞进了他的脑子里。那里面有拉赫庇德,有拉法赫,还有他自己;有他的祷言,神的恩惠,还有祂的允命。
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记忆里的每个场景都是那么得陌生,但一切一切的感觉却是如此熟悉。
可能……不……是绝对,没错的,绝对是这样。
伊恩神情逐渐变得祥和起来,他竟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全心全意融进了这段记忆里。
拉赫庇德,他的神明,最近一直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眼前的生灵,无疑是祂的使者,绝对不会有错的。
这想法一出现,便如洪水般在他脑海里泛滥。他不自觉地机械地敞开双臂,进一步搂住那具蔚蓝色的素体。随后,呢喃似的对着拉法赫凹陷的类人颅骨颂唱起狂热的祷词。
伊恩深信这是一场考验,没有理由地去相信,一如他相信他的神明。
拉法赫那张看不清容貌的面孔微微波动了一下,祂抬起一只手轻抚伊恩的头颅。
“是的,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只要我在这里,就是祂在这里。”
……
“拉法赫……还有……伊恩?”
在一阵只持续了数秒的刺痛后,莫离捂着脑门念叨出了两个名字。
他不解地看向窗外,看向某个可能是在他脑子里闪过的地域,神情凝重。
“为什么喊到这两个名字?”
岚追随他的目光看去,可她什么也没看到。
“我好像见到他们彼此相拥的一幕了。”看着窗外沉默良久,莫离缓缓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就闪过这么几幅画面……就好像……”
“就好像是有人在我脑子里打入了一段记忆。”
“你确定吗?”
“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我也希望那不是真的。”莫离看向岚,同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岚,我看到过一种说法,就是‘即视感’。我怀疑这会是对某种事件的预见呢。”
“唔,我的建议是别太纠结这个啦,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岚也拍了拍莫离的手背,笑道,“反正伊恩总有一天会被拉法赫给蛊惑堕落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真麻烦。”
“看来得提前实施那个计划了吗……”
莫离又一次眺望夜鹗城塞的某个地域。他的目光仿佛透过重重叠叠厚实的墙面,亲眼目睹了发生在那里的某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