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尔斯笨拙的模仿哈林做出一个接一个的古怪动作。这些动作机械、生硬、刻板,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像具提线木偶,被操纵着做出怪奇的举动。
好在哈林很快停了下来,像是接收到某种感召,迫不及待的合上眼睛。鲁尔斯有样学样,紧跟着阖眼。入目的依然是那一片漆黑,他什么都没感知到,只能在黑暗中等待,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鲁尔斯先生,是时候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会面了。”哈林说。
鲁尔斯带着茫然睁眼,更为谦卑的把头埋下:“愿闻其详。”
他跟随哈林来到二楼书房,红木门内传出些许争辩声,当中被称为“缪洛加”的名字被反复提及。
出身多伦码头的鲁尔斯向来危险感知迟钝,他曾经经历的冲浪潜水等系列运动不过是令惫怠的神经稍有反应,但今番听闻的这个名字,却久违的令他心底警鸣大作起来——就像是在直面天敌。
无言的恐惧重重压在他的肩上,他几欲作呕。
“不必拘谨。”似乎是看出了年轻人的犹豫,哈林宽慰道,“这不过是在主的见证下各抒己见罢了,去加入他们。”
“……是!”鲁尔斯还是迟疑的应道。
但那种令他作呕的恐惧感依然没有褪去。因由“缪洛加”之名诞生的恐惧有如荒野大火,熊熊燃烧,郁积的浓烟铺天盖地。他不能理解,更无法说服自己,但他努力维持着面色的平静,好掩盖住恐惧感与错愕感。
红木门被推开,议论声戛然而止。围坐在圆桌左右的五六名男女一齐扭头看向鲁尔斯,目光空洞得可怕。本就心事重重的鲁尔斯几乎被吓了一跳,勉强堆积起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诸位,这位是来自多伦码头的鲁尔斯弟兄,他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聆听主的教诲,方便将福音传遍整个多伦码头。”也就在这时,哈林从鲁尔斯身后走了出来,郑重其事的对每个人说道。
那群男女脸上这才露出整齐划一的笑容,距离木门最近的红胡子中年人更是起身想要给鲁尔斯一个拥抱。
“鲁尔斯弟兄,欢迎来到锡风城教会。”他说,“你可以称呼我为麦儒祖弟兄。”
因为麦儒祖的离开,被搁置在圆桌上的杯盘尽数落在鲁尔斯眼底。他极为恐惧的睁大双眼,望着杯盘里的东西出神。曾令他感到困惑的屋里恶臭味的来源便是不远处的圆桌。
“看样子,鲁尔斯弟兄还是第一次参与到我们的聚会里来。”哈林推着鲁尔斯的身体说道,直到那个男人浑身僵硬的被推到桌前,然后被多双手按在了麦儒祖的位置上。
一股存粹恶意,像风暴一般搅乱鲁尔斯的思绪,将他的大脑搅至一片空白。
他被迫看向杯盘,看向盘中物、杯中水。
盘子里的是他见所未见的东西,应该是某些动物的脏器、肉块。但这些东西都已悉数腐烂,泛有青黑色的水以及浓烈的恶臭。无数白花花肉嘟嘟的蠕虫在这些腐物里蠕动。
鲁尔斯恶心得快把胃里残余的食物都给吐出来了。
杯里的应该是某种油,但是是黑糊糊的油,同样有着呛鼻的味道,但没盘中物那样令人感到恶心。
可杯里的东西带给鲁尔斯恶意的感觉确是盘中物品的千百倍,甚至远超于“缪洛加”那个名字。
“这些都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声的,但颤抖的声音偏偏又带着困惑向众人问道。
“鲁尔斯弟兄,这些是迈入伟大进化必不可少的一步。”麦儒祖说道。
“伟大进化是什么?”他尽力后仰,脊背与椅背接触的触感勉强令鲁尔斯意识到这是正在真实发生的事,绝不是他在做梦。
“摆脱疾病……”一个妇人这么答道。
陆陆续续又有声音跟上她的话。
“不再衰老……”
“牟得力量……”
“满足欲望……”
“……”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尽管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陈述事实,但却莫名有种蛊惑人心的意味。鲁尔斯被这些漩涡般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的言语给搅得心烦意乱,他保护似的抱住自己的脑袋,双目怔怔看向圆桌,想要把那些言语全部驱赶出去。
“鲁尔斯弟兄,在先前的会面里我已经充分见识到了你的诚意,现在可千万别让吾主感到失望。”哈林把手搭在鲁尔斯的肩膀上,眼底下暗流涌动,“你难道忘了你是为何而来的吗?”
“不……不……我……”鲁尔斯磕磕绊绊的呢喃起来。
……
“趁着还没到锡风城,我们再规划一下你的任务吧。”
迪利亚姆夜空星辰闪烁,其下混乱山脉的某片森林带着意外的祥和气息。莫离慢悠悠地把枯木枯叶扔进篝火里,枝叶烧裂,发出“啵啵”的声响。心然透过火光看着莫离,热气扭曲了两人的目光。
“首先是任务本身。据我翻过的一些资料来看,法术师工会每年都会发布一系列稀奇古怪的探索类任务,这些任务或多或少都和迪利亚姆过往神话传说存在联系。今次,你接到的任务也包含在这列内……哦,谢了。”
他接过心然递过来的烤鱼,小心吹着凉气,继续说道:“至少从已知来看,法术师工会是在研究与‘古之王’相关的一段历史。至于涉及到哪一段……我还真说不准。”
“是‘古之王’销毁机械造物的那一段。”心然应道。
“机械造物?!”莫离皱眉。
他又想起了拉洛克机械兽。
“是的,‘古之王’对抗邪恶意念的记载里,绝大多数都与机械造物联系在一起。这确实很容易让我们重新想起拉洛克机械兽。”心然继续说道,“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当时追杀我们的拉洛克机械兽真的是曾经‘古之王’对抗的那一批吗?”
“我希望不是。”
“啊?!”
莫离复述一遍:“我希望不是。”
他举着已经冷下来的烤鱼,出神的盯着篝火:“我曾经见过一段记忆,那里是一片钢铁的世界。如果‘古之王’的存在即是对抗拉洛克机械兽的话,那多元宇宙可能不得不去面对一种从远古延续至今的可怕威胁。”
“而且他们极大概率也有着时空之旅的手段。”
“就像当初的拉洛克机械兽同时出现在了多片时空?”心然飞快补充道。
“……”莫离沉默了一小会,“没错。但这种事情也用不上我们来操心。我记得东茨有句古话,好像是‘天塌下来总有高个的顶着’。我们还是回到法术师工会的任务上来吧。”
“哦。”心然乖乖的点点头,小口咬着烤鱼。
“任务是让我们探究‘古之王’在锡风城可能留下的痕迹。这个任务法术师工会每年都在发布,就结果来看它们本身也没抱太大希望,因此我们要做的只有两点。”
“其一是做好沿途历练准备。”
“其二是探索锡风城。”
“提问,要怎么探索锡风城。我们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那里会有哪些历史悠久的家族。”心然突然举起手,好奇的问道。
莫离无奈的看着女孩酒红的眸子,轻声解释道:“听说那里最近一年来了一个名叫‘哈林’的人,不少人认为他是卡拉维尔大学资深教授。我觉得先去找他问问是个不错的选择。”
“哈林?”心然茫然的眨着眼睛,“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哦?!”莫离微微挑眉,“你认识他吗?”
“不是啦,他应该和我们家的生意没有什么联系……但我却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心然耷拉着小脸解释道。
“没准你见过他之后就回忆起来了。”莫离安慰道。
“只能希望如此了。”心然悻悻的放弃了继续回忆的打算。
……
鲁尔斯见到了一个怪人。
准确的说他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见到了一个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东西。
首先是一处充满金属的世界,就连天穹都是铅灰色的铁壳。而在他身前不远处有一只有着绿金属色皮肤的生物,裸露出部分仿人类肉体的肌腱和脉络。植入尖锐锥状红宝石的前额十分巨大,就好像他的头颅就是一柄放大过的锤子,带着一个十分明显却又异常诡异的符号。他有着满口利齿却没有嘴唇用以掩饰,猩红的眼眸不时泛起轻微的波纹。无数或红或蓝的线路,也有可能是管道之类的东西垂落他的两肩。
“你是谁?”鲁尔斯下意识的诘问道。
没有回应,他只听到一阵细微的或是齿轮又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运转的声音后,那个生物的手臂就伸长到了他身长的一倍长有余,手慢慢张开,优雅的黑色爪子覆上了他的面孔。
鲁尔斯的呼吸都滞住了。他想要逃离,但身体却不受控制似的牢牢扎根在原地。
有如刀剑搓摩般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不知何时,那个金属生物已经走到了鲁尔斯身旁。那个生物终于松开了满是威胁的爪子,将那张类似于镰刀的笑脸摆在鲁尔斯面前:“终于见面了,鲁尔斯。”
“咕……”
“不必紧张,我的到来对你无害。”那个生物如是说。
但鲁尔斯听不进去,他已然被恐惧占领了内心。这只出现在奇怪地域的奇怪生物有着令他颤栗的可怖压迫感,一如此前听闻的“缪洛加”的名字。
不仅如此,鲁尔斯还闻到了一股呛鼻的味道,一股油的味道。
那绝对是此前见过的杯中漆黑的油,此刻它们正在金属生物血管里流淌,顺着那些裸露出来的人造物的脉络不断循环。
难道……祂就是“缪洛加”?!
一个念头在鲁尔斯脑海里浮现,他的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着。
“你可以叫我‘缪洛加’。”祂仿佛看破了鲁尔斯的想法,审视的用一只爪子轻轻摸着他的下巴。鲁尔斯此刻甚至不敢颤栗,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对锋利的爪子可以轻易划破他的喉咙。
“尚不完整,但是有望纯粹。”祂继续说。
“鲁尔斯。”祂甩了甩头,齿间发出低沉的声音,手渐渐放了下来,一道隐晦的黑纹在祂猩红眼底一闪而过,“我听到了哈林的祈求,此刻你将如他们一样迈入永恒的摇篮。你会准备好接受这一切的,鲁尔斯。接着,你要和他们一样,从你要去的地方带来新鲜的血肉,让那些人抛下那无谓的贫弱躯壳,迈入崇高的进化。”
鲁尔斯听不懂,但他的心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好话。他突然注意到一些黑色的光芒朝他而来,那应该是法术力一类的超凡力量,被隐藏得很好的存在……可不知为什么,他却看到了那些东西。
他感觉到黑芒渗入了肌骨,意识里隐隐有一个缪洛加的形象正在升起。
那个可怕的家伙正在跑进他的心底。他突然感到一种冲动,几乎要将自己的全部都给奉献出去,不单单是躯体,更有感情、灵魂以及别的什么东西。
唯有这一点绝对不允许。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崇拜一个令自己感到恐惧的对象,这种近乎要形成本能般的行径同样令他恐惧。重重累加的恐惧感甚至压迫到了被植入的某种感觉。
“记住我的话,鲁尔斯。现在起,你是属于我的。”祂以其特有的笑容对着鲁尔斯微笑,仿佛已经确定其法术已然奏效。
鲁尔斯匍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不敢看向缪洛加。他明白这是出于恐惧,他也在祈祷不能被眼前的生物发现自己的异样。他很慌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表现得顺从还是怯懦,只能把一切交给身体本能处理,把希望寄托给好运。
他显然是低估了那个生物的骄傲。
在其眼里无用的血肉已经没有资格令祂投入哪怕一点精力。超诸于时空限制的投影全然无视了几乎是近在咫尺的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