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尔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如纸。她难以置信地摇晃着脑袋,接连暴退数步,竟是一刻也不想在少年附近停留。而在她走后,多余的人手围攻琳赛,使其承受的压力倍增。迫于无奈,她也只得暂行撤退。
“你怎么回事,怎么能害怕到这种地步?”琳赛不满地看向她。
“那是因为去的人不是你……”辛西娅不安地咬着唇,“你没有体验过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你只身对抗一整个世界,留给你的只有虚无和绝望……”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而且很多地方都显得含糊且意味不明。琳赛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但辛西娅面上只有恐惧,因此琳赛只能求助似的看向维舍。
“莫离。”维舍喊出了少年的名字,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开心。
莫离没有理会。他和维舍本就算不上有多熟,有好几次都是那家伙眼巴巴地凑上来,因此莫离干脆就无视了这没意义的寒暄的过程,把注意力放在了骷髅的身上。
其实自他走进大厅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感知到怀特的气息。他本以为那柄伊坎之心已经落入维舍的手里,为此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事实反倒给他一个惊喜,那柄神器依然是处在某种保护里,在场的人里没有可以突破那种保护的存在。
这也意味着,封印并未完全解除,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他已相信传说中的恶魔大君切实存在于瑟寇班,也切实地被怀特的权柄所封印。瑟寇班的地脉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给他传递土地的记忆,那些小孩玩具拼图一样零散的断片拼凑在一起后,他最终得出那样一个惊悚的事实。
因而,封印绝不能被解除,至少绝不能现在就被解除。此时能不能取走这柄伊坎之心已经变成次要的事了,如何保护住封印的存在方是重中之重。
他抽出伊坎之心,预备随时爆发的战斗——他和维舍的第三战。
维舍也从莫离的动作里读出了少年的意思,他渐渐敛去笑意,从琳赛手中接过长剑。
由他们两人对峙产生的压力弥漫在大厅里,状态不甚健康的骑士和僧侣们紧张地退了几步,在濒临白雾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些白雾本质是位面狭缝的通道。就这片时空本身而言,在分裂成数个位面后,由于有时空核心能量的作用,其各个位面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长时间的分离,加之法术力的失衡,固然使得各个位面出现各异的变化。但是她们所存在的微弱联系却促使了狭缝通道的诞生,这也便是遗迹的白雾会导致位面的居民失踪的真相。那些失踪的人普遍是进到了时空的其他位面,仅有几个运气特别不好的被困在狭缝里,进出不得。
这可难不倒莫离和歌尔娜。作为旅法师,火花最优先教会他们的便是时空之旅。既然往返各个时空都不成问题,仅是时空内分离的位面所促成的狭缝,就更是小菜一碟了。不过,这仅仅是针对旅法师而言。若是将问题的受众拓展到非旅法师的普罗大众,位面的狭缝便与时空之旅一样,难以理解且一去便难再回头。
空气里响起骨骼错动的声响。莫离与维舍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地方,骷髅已不在原地。它本应平静地守护着伊坎之心,对所有生灵都抱有对等的漠然。可此时,它却看向了莫离的方向,准确地说是看向了莫离身旁的歌尔娜。
“时之刻?!”
维舍不假思索地得出了这个答案。那具骷髅既然是山洛达大公爵的遗体,那他对送给其妻子的礼物有所反应,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退一万步讲,反正发生在遗迹里的邪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多这一件和少这一件也没什么区别。
另一边,莫离虽然了解得不如维舍透彻,但他也是隐隐猜到了骷髅的身份。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女孩护在身后,正面迎上了骷髅的“凝视”。
他始终预防的突然袭击没有出现。骷髅在视域里失去歌尔娜的身影后便缓缓走向了他们,不急不躁,伊坎之心的剑柄顶着它的下颌,使得它始终保持着头骨高高昂起,仿佛是闲庭信步的君王。
压力迫向莫离。这显然是被有意识地控制住的压力,既不会强大到直接压垮他,也不会弱小到令他熟若无睹,这恰到好处的压慑使得骷髅本身散发出淡淡的威严,分明是死去久矣的残骸,却像是生前巡视其领土那般的骄傲。
它来到莫离面前,立住了,“看向”莫离的眼眶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它对着莫离伸手,指骨一根根地张开。
“是要……它吗?”身后的女孩问道。她从莫离的肩膀上探出头来,看着骷髅。她的目光落在骷髅张开的手掌上,忽地愣住了。
骷髅像是听懂了她的疑问,缓缓地点头。
“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她嫣地笑了,郑重其事地将“时之刻”放在了骷髅的手掌上。
它张开的指骨再次合拢,周身气息似乎变得温柔了不少。在所有人的注目里,它小心翼翼地将怀表送到胸口的位置——那里原本可能是它心脏跳动的地方,如今仅有白骨与神器。
纯白的彩华发散出来,骷髅仿佛是得偿所愿,开始颤抖了。冗杂的声音传出,像是附在耳骨深处,于没有边际的叫喊、嘶吼、武器交格等等声音里,一声声低语似的呼唤响起。
歌尔娜出神地侧耳倾听,她在声音的汪洋里辨出了这样一个名字“艾德娜”。
“悲怜天使艾德娜?”她下意识地呢喃道。
“?!”
莫离表情复杂:“啊,是吗,在喊这个名字……也确实,他在喊这个名字……”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歌尔娜盯着莫离的侧脸,很认真地问。
“差不多吧,有机会再讲给你听。”
有机会,言外之意也有可能是不会。她注意到少年复杂的表情被凝重取代,也就不再继续过问。
……
“你知不知道那是最后的钥匙?”
“我知道啊,怎么?”
“你也不怕我利用它取得神器?”
“自然是怕的,但我愿意尊重她的选择。后续的问题,也便由我来处理好了。”
眼见莫离态度坚决,维舍悻悻地摇了摇头。
他不能理解莫离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世上。人性自然是自私的,但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尊重朋友的选择。
不过想不懂就想不懂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飞身跃起,向莫离突进。魔力与魔法加持下,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大厅里,气息隐晦,对方甚至无法通过感知他的气息来判断位置。
一般人在失去对手所有信息的情况下一定非常惊恐,但初次交手的时候莫离隐藏下来的手段终于派上了用场。维舍确实谨慎,只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便是持着一柄卡维拉步兵长剑。莫离感知不到他,却能感知到怀特权柄的气息,只要照着这点分析,维舍的位置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因此莫离仍旧不动声色地摆好半防守的架势,像是极有耐心的捕猎者,等待猎物的现身。
维舍半眯起眼睛,他没有贸然出击。从先前几番交手的记录来看,莫离是会在战斗里留有后手的,那个少年此刻淡然自若想必也是有所准备。维舍没有排除莫离炸胡的可能,只是那个几率太低了,在生死相搏里炸胡确实有够蠢的。
他试着在某个地方留有几分气息,多番制造同样藏匿于无形的虚像,试图搅乱莫离的判断。他姑且怀疑莫离确实有感知到他气息的能力,布下这种并不新奇却卓有成效的障眼法来蒙蔽那个少年的感知。在某个时间点里,他若操纵那些虚像一起动,莫离极大概率会反击,在神经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做出下意识的反击。纵然此计不成,虚像的攻击也会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
莫离捏紧了伊坎之心。他大致判断出了维舍的谋划,那种试探无非是为了取得先机。既然他已经利用怀特的气息锁定了维舍,打了一波信息差,那也可以趁此将维舍的谋划化为己用。不安定的“炸弹”还没到引爆时候,此刻越晚引动,能占到的便宜也就越多。
不一般的岑寂持续了有一分钟,维舍猛地动了,和将近十个虚像一起。多个带有其气息的虚像出现在莫离的感知里,虚像的细节处理得很好,及接近维舍本人。就算身为对手,莫离也不得不为此赞叹维舍,只是……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了。
他也发力前冲。魔力流淌,魔法闪耀,短短的一瞬里他便加持到了可以与维舍抗衡的状态。
“要来了!!!”他们同时为各自的谋划定下心声。
炼金武器破空无声,维舍预判莫离的位置先一步挥动卡维拉步兵长剑。莫离等的便是这一刻,他也挥剑,金属割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啸声,他带着伊坎之心消失在了维舍的视域里。
维舍一惊,但交战的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再有分神。莫离重新现身的位置已经躲开了迎面的挥砍,送上来的神器的剑刃带有锋锐的气息,还未接触便已割伤了维舍的肌肤。
他只能强行更替住魔力流动的轨迹,竭尽全力释放出可以避开这一击的法术。
“云移!”
殷红的鲜血止不住地滴在地上,维舍踉踉跄跄地从无形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尽管最后还是释放出了云移,可是早有准备的剑气已经撕开他的皮肉,划拉出一道可怖的伤口。不幸中的万幸,莫离为了追求这一击的隐蔽性,没有施以名为“日灼”的咒语。
刚一交锋便被阴了一手,维舍心情不是很美妙。他知道是自己某个环节出了疏漏,但破绽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莫离一击得手便乘胜追击,不打算给维舍留有喘息的机会。那一剑他虽看得不真切,但砍中之后的手感是不会说谎的,通过锋锐剑气反馈,他判断维舍的伤口需要时间去调整。那虽说不上致命,可要是拖久了,也是会影响到战斗的。
术法的环随着莫离前冲而展开。为了避免被心域的力量所影响,维舍不得不同步张开术法之环。他发觉这是莫离在得手后的阳谋,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一剑的成果得以扩大。
但维舍也是不容小觑的人。先前猝不及防地受伤也就算了,现在完全可以拉锯战局,博弈术法,他亦有办法拉扯莫离一会。哪怕在迪利亚姆恶补过一阵后,莫离的魔法水平已经算得上同阶级里的佼佼者了,但维舍的魔法水平是他诸多技艺里的强项,不是莫离这个光靠“补习”提升水准的可以媲美的。
“封光盾”与“霜息华叹”两个咒语同步成型,前者牵制住了已经挥砍下来的神器,而后者则在少年胸前炸开,霜寒气息仿佛要将他化作冰塑。
莫离虽不能像维舍那样同时释放两个咒语,但在这段时间里他凑出一个咒语对抗寒气还是绰绰有余的。
“无形美善”加持于身,他选择利用强化魔法和乙太的无形屏障硬抗魔法。
这很危险,但收益也巨大无比。如果能借此机会压制住维舍的节奏,就能延缓他恢复的时间。
“真该死……”
在看到强化咒语的瞬间,维舍也读出了莫离的想法。这正是他所不愿遇到的。他已落入下风,现在急需的是一个稳定的收益,而不是和对手搏命。他承担不起失利的代价。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维舍无法避免,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神器没有突破封光盾的限制,只有力传递了过来。他的霜息华叹同样没有冲破莫离的无形屏障,两人的法术交锋居然堪堪打了一个平手。
“不行,这样的进攻还是太软了,难道真的要……”莫离知道这是暂时的,很快维舍就会用经验和技术来压垮他,他得早做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