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至。
离开遗迹的众骑士还未抵达铂默城,但作为先遣者的苏里克已经将消息带到了拉瓦尔修道院。天变地异的景象虽已退去,但它却影响到了铂默城周遭的降雨,接连的雨日中止,街头巷尾处洋溢着浓浓的喜气,仿佛是度过最为艰难的时节。
虽说把雨日跟不幸连接在一起是种迷信的行为,但若真的到了这种时候,又有谁会去在乎呢。
铂默城的人们都在讨论着遗迹附近的那番天地异象是谁引起的,有些人便是相信,传说中的山洛达大公爵活了过来,阻止了可能危及山洛达地域的灾难。这种说法闹得沸沸扬扬的,甚至是惊动了大团长杰伊。在见到苏里克的第一时间,他就迫不及待地向这名骑士确认了这件事。
苏里克倾佩于那些人的想象力,如实地说了出来。
甚是欣慰的笑容浮现在了杰伊的脸上,这是连加尔德都没法读懂的笑。大修道士不确定杰伊是为何而笑,是为了再度醒来的山洛达大公爵,还是为了屡屡创造奇迹的那个少年?
许久之后,交代完全部事宜的苏里克离开了拉瓦尔修道院。于此同时,大团长对修道士发起了邀请:“加尔德,现在有时间陪我出去转转吗?”
“当然有了。”
修道院的大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门前一片空旷,雨水没有洗净的泥浆在石板路上半凝固着,极容易打滑。但好在两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每一步都是稳稳当当地踏下。
“你一定在嘀咕我的想法。”他们不知道沿着石板路走了几圈,杰伊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您的心思可不是那么好揣摩的,不然为什么您会成为大团长呢。”加尔德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追念往事。
杰伊笑笑:“大事已定,你也开始挖苦我了是吧。”
“不过,有一点你是说错了,我成为大团长的理由很单纯。”他在半路上停了下来,转过身,认真地对加尔德说道。
大修道士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作何解释呢?”
他一直都很好奇杰伊成为大团长的理由。其实没有一任大修道士是不会对其辅佐的大团长感到好奇的,因为权责存在部分交叠,他们对共事伙伴的好奇心就在日积月累里增长着。
“你应该知道,我来自一个标准的新晋骑士家族,而我的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
“和这个有关吗?”
“有,因为当时卷宗的记叙是不正确的。她不是失踪了,而是死了。”
“死了?!”加尔德略微提高的嗓音。就他看来,像是卷宗记录上的失误是及其严重的,如果杰伊所言非虚的话,势必会牵扯到很多骑士。
“你不必紧张。”杰伊看出了他的想法,“这在当时是有报备的,直达在任的那位大团长。”
“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您的老师吧?”
杰伊点头:“没错。他能决意更改卷宗记录,他会收下我成为他的弟子,以及他会全力支持我成为这一任的大团长……它们全都是被我当年遇到的那件事给串联的起来。”
他的目光里突然流露出怀念的神色:“你也许听说过,过去一段时间里,包括铂默城在内的山洛达各个城市,都有过一轮大规模的排查。”
“当时上层给出的说辞是‘恶魔附身’,我印象很深。”加尔德淡淡地说。他看见大团长又缓步走向了远处,也赶紧跟上。
“那不是恶魔附身,而是一种非常理所能理解的生灵取代了居民的身份。那种生灵就是神器生物。”
此言一出,加尔德却是露出了与当年杰伊一样的震撼神情。
“当年就是这种生物取代了我奶奶的身份,虽不知它意欲何为,但想来能做出这种事的,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角色。当年的我在很偶然的机会里发现了它的身份,本以为我会在不久以后就被杀害,但是……凡事总有个但是,这也算否极泰来的一种体现吧。”不知不觉里他们已经走出了拉瓦尔修道院的范围,“但是有人像是神兵天降一般拯救了我,这也是我时常对你提起的……故人。”
“他凭着一己之力摧毁了神器生物,临行前给了我一份承诺。此去经年,便是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我依旧牢记着那一天,也便是在那一天我定下了往后的准则……”
“我会尽我所能,阻止恶念异端带给民众的侵蚀!”
他言罢,两人同是沉默了许久。
其中有人是在怀念,也有人是在消化这段隐蔽的信息。
他们一前一后一步一步走远了,来到铂默城的大街上,由大团长带着路渐渐走向了遗迹的方向。沿途彻夜不息的灯火照亮了往来的道路,照出一片繁华喜悦的景致。
“老实说,换个人跟我说同样的事,我可能不会去相信他。”加尔德苦笑着开口了。
“很难接受吧,这听上去确实够荒谬的。”杰伊报以理解。
“岂止是荒谬。”加尔德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换成是一些书商,可能都会把您的经历编辑成册,就说是惊悚怪谲的故事。”
“我无所谓呀。”
“您看得真开。”
“我是认真的。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手段吗?可惜现在还不是用到它的时候。”
“您还是在等他带给您的承诺吗?”加尔德问道,“从过去几天的观察来看,那个名为莫离的少年明显是不认识您的,把希望放在他身上的话,可能得令您失望了。”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嘛,魔法的世界是及其广大的,万一呢?”
他们走走停停,沿途话语不断。也就是在同一时间里,远赴遗迹的众人终于回到了铂默城。在骑士们的带领下,他们直奔拉瓦尔修道院而去,非常巧合的在半道上撞见了杰伊与加尔德。
“大团长!”
“大修道士!”
骑士与僧侣们恭恭敬敬地行礼。因为身份不同,莫离与歌尔娜倒是行了一个平等的见面礼节。
“真巧呀,各位。”杰伊眼前一亮。
……
再度回到拉瓦尔修道院的众人已经重新分成了两拨,加尔德带着众骑士与僧侣去了解详情,而杰伊则是留下了莫离与歌尔娜。对此,杰伊给出的说辞倒是冠冕堂皇,言里言外都是一副要收个学生的样子。因为他这位在任的大团长始终没有招收学生的记录,众人也当是他心血来潮了,这在铂默城的往日记载里不是没有存在过,就连杰伊本人,在普罗大众的眼里都被当作是上一任大团长心血来潮招收的学生。
唯独加尔德多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在只有极少数人的情况下,杰伊也不在端着架子,很是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幸苦你们了。”
但无一人回答。
歌尔娜神情怪异地在莫离和杰伊间来回摇头,像是要在他们脸上看出花来一样。
“怎么了?”如此古怪的举动令这位大团长费解地挠头。
“呃……杰伊先生,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是把……希望您听完以后不要太过吃惊……”
眼见莫离久久没有开口的意思,歌尔娜吞吞吐吐地解释起来。杰伊稍稍皱了一下眉,他忽有一种预感——先前加尔德有过的那种荒谬感似乎要他也去体验一遍了。
果不其然,听过歌尔娜完完整整的讲述后,杰伊脸上的淡然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他莫名忐忑地看向了莫离,就像是即将迎来老师教训的孩子:“真巧呀……”
莫离无奈地笑了一下:“是啊,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出。”
氛围似乎变得更尴尬了起来,他们都盯着自己的手看,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
“哎,你们这是……”在这种环境下,歌尔娜先绷不住了,“说什么都行呀。就比如说杰伊先生,您应该是很久都没见到过莫离了吧,真没什么话吗?”
“……”
“那,那,那……莫离呢?”
“……”
歌尔娜无奈抚额:“这都算什么事呀!”
“没辙,我们能聊的东西确实不多,可能说说往后的打算之类的就作罢了。”静了很久,莫离终于开口了,“时间在杰伊先生眼里度过的和在我们眼里度过的是两码事,在关乎‘剑’的事宜结束后,我们很难有共同语言了。”
“他说得对。”杰伊赞同似的点头。
“关于甄辨那类神器生物的办法,还需要吗?我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帮你们留意。”莫离想了想,问道。
“我当然需要了。那时候的承诺依然作数吧。”
“那好,等有消息了我再来拜访你们吧。”
“听这话,您是打算离开了?”杰伊问。
“嗯,我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再逗留下去还会耽误到其他事情。”莫离温和地笑了笑,看歌尔娜的眼神里带着离别的感伤。
虽说是早有预料,但面对这一刻,歌尔娜还是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了:“欸?!”
她其实不愿接受这一事实的。如果莫离离开了瑟寇班,那她可以交流的伙伴就少了一个,想要再在瑟寇班遇到一个旅法师的同伴,那可能比登天还难哦。
“如果想要快点晋升为传奇生命的话,在一个地方死磕可不是好事。对法师而言,知识的增长亦会是推动实力的增长。”
“那……”歌尔娜刚想说“我也要”,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还要进行骑士训练,只能苦着一张小脸,“我会尽快完成训练的,到时候我也要到处去看看!”
明知道歌尔娜是比他自己要大上一点的,莫离看着她却仍像是看着自己的妹妹。他像将孩子嘱托给老师的家长一下道:“就麻烦您了,杰伊先生。”
“小事情。”杰伊答。
他旋即又问:“你现在还知道山洛达大公爵的行迹吗?”
“不能确定。可能是在山洛达,也有可能去到了格罗迪境内。像是传奇生命,要想游遍瑟寇班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吧。”
“倒也是这个说法……”杰伊惋惜地应道。
“对了,你是要回到老家吗?”歌尔娜在这时候问道,她着重点题了“老家”。
莫离知道她指的是欧斯汀克。自打离开那片时空已经有好几年了吧,也不知道故乡熟悉的人和物是否尚在。彼时在他遭遇最大的敌手茜拉希尔的时候仅是“觉醒”,而今他跨入了“心域”,更是持着两柄伊坎之心,也是时候回到欧斯汀克和过去做一个了断了。冷月的教团,过往的身世,以及他必须为罗兰和自己开创的未来。
当然,如果前往欧斯汀克的话,还有要做的事就是去看望提克苏恩爷爷,帕斯楚、乌提尔齐、蒂兰、山德鲁等等故人。夜鹗城塞一别仓促,这些年里他们过得又还好吗?
那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需要去做——关乎尚在迪利亚姆的心然。
瑟寇班是疑似存在极大危险的,因而他不能带着心然来到此处;但欧斯汀克则不然,作为他熟知的时空,既然又答应过那个黏人的丫头要带着她去探索,那么那件事就要尽早提上日程了。
他低头沉思了数秒,终是点头:“嗯,有段时间没有回去看看了。我想再见见我老家的亲人和朋友们。”
歌尔娜看着莫离漆黑的眸子。她隐隐觉得这个少年所要说的不尽于此,但她对他的过往实在是知之甚少,只得担忧地提醒:“祝你好运啦,别再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了。”
“好。”他点头。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法师之眼放在了杰伊桌前:“杰伊先生,就麻烦您把这件炼金道具还给科内先生了,接过来以后就一直没用上,现在也不好带走。”
杰伊瞥了一眼炼金道具:“你大可放心。”
这是一个春日的夜晚,寻常且馨和。尚且稚嫩的少年刚刚得到了第二件神器,由一群神器生物带来的阴影向着封擎蔓延,命运的齿轮不休地转动着。谁也不知道往后的岁月里会发生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