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镇,张府内。
一座低矮的小楼,两个灯笼散发出淡淡的黄晕,宁无缺在福伯的指引下,走了进去。
这是张府的书房。
出现在宁无缺眼前的是一张雕花书桌,桌上一座“山”子笔架,上面挂着各色大小的毛笔五六只,一旁一方砚台,墨石立在一边,一炉香料散发袅袅的香烟,往后,则是一张纸。
一个有些富贵相的中年男子正在提笔挥毫,男子一身素雅的长袍,头发用纶巾束住,精神奕奕,极为专注,似乎没有察觉宁无缺进来,笔走龙蛇,毛笔在白纸上游走。
男子便是张府的主人,张姓,单名一个坤,字元泰,说起来,张元泰和宁风还是旧识,他们是同一批到州府参加府试的学子,不过结果却不一样,张元泰高中,宁风名落孙山。
两个丫鬟站在书房中,见宁无缺进来,欲要出声提醒,宁无缺连忙将右手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那两丫鬟也是乖巧,自家老爷焚香沐浴写字之时最忌讳被人打扰,便不再多说。
宁无缺站到一旁,没有出声打断,静静的看着纸张上的字体飞扬。
提笔,男子退后一步,注视着自己的大作,颇为满意的微微一笑。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宁无缺缓缓将纸上的诗抑扬顿挫的读了出来,看着那一手清秀风骨的好字,不由得拍手赞道:“好诗,好字,好一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张员外不过不惑之年,雄心壮志,大好前程也未可知……”
身边徒然响起的声音,让张元泰微微一惊,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宁无缺,张元泰也是聪慧之辈,微微惊讶后就冷静下来,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砚台上。
“想必你就是宁仲远吧?”
将未干的墨宝用堂木压住,张元泰坐到椅子上,两个丫鬟,一个递了毛巾给张元泰擦手,一个给他端了一杯茶,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服侍张元泰了。
“仲远拜见张老爷。”宁无缺朝张元泰作揖,恭敬的站着。
呷了一口茶,张元泰打量了一下宁无缺,颇为满意的笑了笑,看向自己的墨宝,不由问道:“仲远也喜欢丞相的诗?”
在白云观的藏书阁里,宁无缺了解到在这个时代,曹操的形象极为高大,并非如后世一般是“枭雄”、“奸雄”,曹丞相不仅在政治上有建树,就是诗词上,也颇为了得,更是开创了建安文风,是建安七子之一。
“丞相乃伟丈夫矣,一首《龟虽寿》,兴会淋漓,豪言万丈。员外虽不是丞相,但能将丞相之诗写得如此大气磅礴,也是一绝。”宁无缺称赞着,很是巧妙的拍了拍张元泰马屁。
张元泰高兴的笑了笑,“对极,丞相定三国,却匈奴,为我华夏鞠躬尽瘁,豪气干云,心向往之。”
原本张元泰就对宁无缺颇为关注,此时又有共同语言,心中更是欢喜,“宁公子如此博学,县试三甲有望,张家镇又要出一位举人了。”
宁无缺对举人什么的无所谓,笑了笑,这笑容看在张元泰眼里,以为是宁无缺太自信,不过,他骨子里也是很自傲的人,而且,自认为读书人就应该有傲骨,也不以为意。
“春兰,取纹银五十两,赠与宁公子。”张元泰看了丫鬟,而后还不等宁无缺拒绝,又道:“仲远还勿拒绝,张某比不得丞相,却也不是迂腐之人,家中银两够花就行,多了散财免灾,五十两纹银,算不得什么。”
宁无缺张了张嘴,五十两纹银,什么概念?这年代,一两银子够贫穷人家半年开销。张元泰还真是乐善好施的主啊。换句话说,就是有钱没处花的那种。
“如此,谢过张老爷了。”宁无缺恭敬作揖。
张元泰点点头,看了看外面已经天黑,起身道:“明日就要去县里,宁公子先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会有丫鬟去叫公子。”
“秋菊,送宁公子去厢房休息。”
“是,老爷。”剩下的那个小丫鬟脆生生的应声,看向宁无缺,“宁公子,随奴婢来吧。”
宁无缺朝张元泰一作揖,退出书房,这才随唤作秋菊的小丫鬟穿过七绕八折的长廊,张府占地极大,几乎是一个小的园林了,偶有点着灯笼的家丁走过。
来到一处黑屋之外,黑暗的天空,蓦地吹来一阵阴风。
那阴风吹得黑屋挂着的灯笼不住摇摆,小丫鬟缩了缩身子,嘟囔着,“都快春天了,怎么还这般冷?”
宁无缺停下脚步,朝黑屋内看去,皱了皱眉。
“公子,怎么了?那屋子曾经是张府的祠堂,后来不知为何荒废了,平日里怪阴森的,公子,快走吧,这地呆着吓人。”
秋菊吐了吐舌头,有些惧意的看了眼那黑漆漆的屋子,快步离开。
宁无缺收回目光,跟上小丫鬟,朝厢房而去。
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将祠堂的屋门吹开,呜呜的风声倒灌进去,在那黑屋之中,一双散发着怨毒和恨意的眸子怔怔的看向宁无缺离开的方向。
走在路上的宁无缺感觉背后一寒,转头看去,正好和那眸子对视,片刻,宁无缺裂开嘴,和煦一笑,转身,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秋菊带着宁无缺来到一座庭院后就离开了,里面有着三间厢房,宁无双和宁伯武正在狼吞虎咽,桌上摆着三只烧鸡,几碟素菜,见宁无缺回来,连忙招呼。
“这是那个福伯让人送来的,福伯真是个好人。”宁无双啃着鸡腿,满嘴油腻,由衷的感叹。
宁伯武嘴里塞满了食物,还抓起鸡腿往嘴里塞。
这幅吃相,还真是乡巴佬进城。
宁无缺感叹一声,随即就加入了宁无双他们的战线,再不动手,这两个憨货,连鸡骨头都不给他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