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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了圣上要开恩科的消息,全国的士子都兴奋了起来。贾琏若是要参加恩科考试,这回还得返回金陵,故而当天晚上便去了林如海府上。
看着枯瘦如柴的林如海,贾琏心里也很是难受,不由得便想到:姑父身子已是如此这般模样,我若南下金陵赶考,万一姑父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若当真如此,我怕是要悔恨终身!莫不如,这次就算了,两年后再考也是一样……
反复思量了几遍,贾琏便当真下定决心等下次再考,故而也不用再问林如海,自己是否能够考上的事儿了。
林如海见贾琏到来,便知他是因着圣上要开恩科的事儿来的。可左等右等,用过膳,吃过药,眼见着黛玉便要让自己泡脚睡觉了,这贾琏竟然还能沉住气,不由得有些好奇的问道:“琏儿今日过来,不会就为陪老夫闲聊吧?”
林如海自然没有想到,贾琏听林如海如此问来,竟理直气壮的答道:“琏儿自然是来瞧瞧姑父身子如何了,好几天没见,学里功课也多,遂没能余下时间过来,今日赶巧放学早,便过来探望姑父。”
贾琏说完,嘿嘿一笑道:“顺便蹭蹭妹妹的手艺。凤儿跟我提妹妹手艺怎地怎地好,琏儿这不就馋了吗?今日得空便来了。”
林如海听贾琏如此说,气得是吹胡子瞪眼,压低了声音再次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说要问的?”刚说完就不住的咳嗽了起来。贾琏心里一慌,急忙倒了杯温水放在林如海手边,给林如海拍背顺气儿。
贾琏不知道的是,林如海刚知道恩科的事儿,就已经向黄叔风打听过贾琏的课业,与黄季云商量过,都觉得贾琏还是很有希望的。
晚间贾琏过来时,林如海还很是高兴,谁知贾琏竟说只是为了看看自己和惦记着吃食过来的,真真儿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好不容易林如海止住了咳嗽,便又再次问道:“琏儿当真没什么要问老夫的?”
贾琏看了看林如海那双严厉中有着期盼的眼睛,不由得低了头小声地道:“原本是想问问这次恩科,姑父怎么看,若我下场可有希望的。”贾琏声音是越说越小,林如海听着有些恍然,笑道:“去吧,尽力就好,别想那么多。”
见林如海叫自己去,贾琏有些迟疑的看了看林如海,终究是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林如海又怎能不知贾琏的心思呢?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贾琏的眼睛轻声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也不必挂念。”
贾琏正欲解释什么,却被林如海抬手阻止道:“琏儿莫说其它。姑父膝下无子,你在我身边儿多年,姑父一直拿你当儿子看待。”
说到这里,林如海端起水,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姑父几年看下来,那凤丫头也是个好的,且儿女都很不错。如今也只有琏儿的学业及玉儿的将来,让姑父很是悬心。”
说完林如海便直直的看着贾琏,不再言语。贾琏也望着林如海的双眼,久久不曾说话。
直至外面传来打更声昭示着时间已经很晚,贾琏才红着眼眶退后一步,跪在了地上。抬起头深深的望着林如海,似乎是想要将眼前这个苍老枯瘦的男人刻画在心底,“梆”“梆”“梆”的三个响头磕下,竟比外面的打更声更响亮。
贾琏哑着声音道:“姑父一定要等琏儿回来!”说完也不再看向林如海,转身走了出去。
在门外,贾琏看着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抚着胸口,泪湿涟涟的黛玉,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贾琏踌躇这是否就此离去时,黛玉却颤声说道:“哥哥一定要考的好成绩啊!父亲盼着等着呢!别让他失望。”说完黛玉便捂着嘴转身跑开了。
贾琏看着黛玉远去的身影,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稀疏的星光,暗暗的捏紧了拳头。贾琏明白,这是姑父林如海,在最后的日子里,对他唯一的期许。
黛玉跑回自己的小院,才想起是要提醒父亲去泡脚歇息的,此时自己却跑了回来,想来脸色也不是很好,遂让人去请了柳姨娘过去照顾父亲。
林如海不知,在他与贾琏说话时,黛玉就站在门外。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落入了黛玉的耳中。黛玉的心在撕裂,却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只能咬着手臂,仍由泪水悄悄滑落。
贾琏回到府中,便将自己关在了小书房内。也不曾点灯,红着眼眶坐在书案后,回想着自己最初从京城去姑苏的情形,回忆着这些年跟在林如海身边儿的点滴。
当初那个风度翩翩的儒雅男人,已经不见了,留下的是如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当年林如海眼中的鄙薄,贾琏虽然没有看到,可林如海不喜的情绪,贾琏却非常清楚。
可后来林如海的敦敦教诲,悉心指导,这些都不停的贾琏眼前回荡。如今林如海眼中的期许,言辞间的牵挂与肯定,贾琏又怎能装作不知?贾琏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揪心的痛,连王熙凤敲门也没有理会。
一整夜贾琏都没有踏出小书房,也没有点灯。王熙凤不知他发生了何事,也是一夜不曾安枕。天尚未亮时,贾琏突然打开了小书房的门,走了出来。
王熙凤听到开门声儿,便知道是贾琏从小书房里出来了。不由得赶紧胡乱披了件衣裳跑出来。王熙凤张口喊道:“爷!”往下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满眼担忧的看着贾琏。
此时还是初春,早晚的天气还有些凉,更何况此时正是露气儿最重的时候。贾琏回头看了看穿着中衣披着外袍出来的王熙凤,眼神柔和了几分。
贾琏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停在王熙凤跟前,伸手替她拢了拢外袍柔声道:“快进去吧,好生歇歇,也不必去母亲院儿里用餐。”停了停见王熙凤还是担忧的望着自己,贾琏笑了笑道:“我没事儿,就是想起那些年在姑苏……”
贾琏没有说下去,只叹了口气,便转身走了,临出门前才轻声对王熙凤说道:“你知道,我一直拿姑父当父亲看待……”接着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外。
云保州一直是个好学生,每日总是很早就来到国子监。而贾琏因着与贾赦一同出门,来的也是极早的。
尤其是贾赦开年后便每日要上朝议政,虽然实在没有什么让他发言的机会。甚至一个多月来一次也没有发过言,却出门越发的早了。贾琏不由得也跟着到国子监的时间越发的早了。
但每日贾琏到时,云保州都已经到了。可今日云保州到国子监时,却发现贾琏早已到了,云保州不由得很是好奇。当走近一看,贾琏竟然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眼睑下留有浓浓的黑眼圈,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是临阵磨枪呢。是否早了些?”
贾琏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准妹婿,低头轻声道:“是该用功些了,没得让长辈失望。你也加把劲儿吧,我妹妹还等着你高中呢。”
此时,云保州才发现贾琏的异样,挨着他坐下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事儿你可别藏着掖着。”
贾琏扭头对他很是艰难的一笑道:“哪儿就有那么多事儿了?不过是打算参加这次恩科罢了。”说完贾琏回过头继续看着桌上的书,却发现云保州还坐在一旁盯着他。贾琏不由得叹口气道:“你就不能也去温习?这样盯着我让我如何静心读书?”
云保州很是不确定的问道:“当真没事儿?”贾琏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没事儿,去读你的书吧。”
从此贾琏每日里都是天不亮便开始读书温习,掌灯时分便收了书,在院子里打套当年从赵秉哪儿学来的拳,科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得有个好身体,这点贾琏是深有体会。
过了端午贾琏便辞别了恩师,辞别了父母妻儿,准备南下金陵参加这次的秋闱。临行前,贾琏来到林府,在门前站了很久,却终究没有进去,只在门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便红着眼眶打马离开了。
贾琏不知,这一切都被正好林忠看在眼里,当林忠告述林如海的时候,林如海也是红着眼眶笑了。
林如海很清楚自己的身子,这半年来越发的不如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但是他在坚持着,至少要看到贾琏出仕,黛玉定亲。他知道他等不到黛玉开笄,但至少要定了亲才能安心吧?也不知老天是否会给他这个机会。
贾琏一路打马南下,到金陵时也不过是十几日后的事儿,还住在上次住的客栈里,贾琏到金陵几次,硬是没有会祖宅去。这次他甚至都没有与金陵这边儿的什么联系,只将自己关在房内安心读书,早晚在客栈后院锻炼一番。
林如海的身子确实如他猜想的那般越发的不好了,中秋前天气变化,即便黛玉与林如海自身已是极为小心,仍是感染了风寒,不两日林如海便病倒在了榻上。
皇帝甚至派了太医在林府里住下,专为林如海诊治。黄季云也是****过来,扶脉施针。黛玉更是衣不解带的伺候在床前,可林如海看上去仍旧是一日不如一日。但他仍旧坚持着,他又多不甘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九月初三,林如海忽然有如神助般,竟能在榻上坐了起来。刚刚给林如海端来汤药的黛玉,看着坐起身的林如海,一下子便愣住了,甚至药碗也掉在了地上。
碗掉在地上的声音,令黛玉回了神,赶紧掩去了面上的神色,蹲下身去收拾。
林如海见此艰涩的笑道:“玉儿”“不必管”不待林如海说完,黛玉便已经丢了手中的瓷器碎片,跑到了林如海榻前。
黛玉望着林如海,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些日子,其实林如海也发现了,黛玉越发的沉默。可他能说什么呢?十二岁!他的女儿黛玉才十二岁啊!他多想看着她长大成人,看着她嫁人生子。可是林如海很清楚,即便他在坚持,他也看不到了。
此时林如海只能艰难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看”“琏儿”黛玉一时不解,抬起头瞪大了眼望着林如海,正准备说什么,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响起。
“姑父!琏儿中了!”说着来人便已经掀开门帘,闯了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