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钱弘佐袭位时只有13岁,头上还压着“四大天王”,钱弘佐对骄横难制的诸位元老勋旧只能采取较为温和的态度,对他们的过错只能优容姑息,隐忍不发,直到福州战役获得大胜,才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却突然诡异地倒在了黎明前;钱弘倧袭位时18岁,血气方刚,痛心于钱氏大权旁落,对武将集团(胡进思)的尾大不掉表现得忧心忡忡。区别于钱弘佐的从长计议,钱弘倧选择了正面硬刚,快刀斩乱麻。
正面硬刚也没问题,但钱弘倧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胡进思树大根深,势力庞大,手中又有兵权,要对付这种人,必须遵循一个字:快!就像章德安铲除戴恽一样,趁其不备,一击拿下。否则,就请学钱弘佐,认怂示弱,秘密地积攒力量,徐图后计。
钱弘倧的做法则是不断地敲打胡进思,不断地提醒他,“我想弄死你呀,你给我等着,我早晚弄死你”。
每当胡进思有干涉朝政或是其他僭越之举,钱弘倧必会当场辱骂、训斥他,将君臣矛盾公开化,逼迫朝臣们站队。
一开始,还是等胡进思“僭越”的时候骂他,比如有一次,钱弘倧要依法处斩三名枉法的污吏,而胡进思却予以干涉。
很快,在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上,胡进思也会收获一顿臭骂。比如福州战役后,钱弘倧举行了一次胜利大阅兵,犒赏三军,赏赐的数额是往常的好几倍,胡进思就劝谏说不要给这么多赏赐,否则会滋生将士们的贪婪,如果日后的赏赐比这次少,他们就会有怨言的。结果钱弘倧当场翻脸,把笔摔进水里,怒吼道:“吴越国到底谁说了算?我tm是大王,赏赐我的将士,我tm爱给多少就给多少,你tm管得着吗?”吓得胡进思惶恐而退,汗透衣襟,久久不能平复。
再后来,不管胡进思说什么,都会被骂。“常有所谋议,忠逊王(钱弘倧)数面折之”。
胡进思干脆闭紧嘴巴,装哑巴,总没问题了吧?
钱弘倧偏偏主动找他问话,见缝插针地羞辱、责骂他。比如有一次,有人违反禁令售卖牛肉,城管上报说此人违法售卖牛肉一千斤,钱弘倧扭头问胡进思,“一头大牛,身上最多能出几斤肉?”胡进思回答说大者也不过三百斤左右。钱弘倧点点头,“如此说来,肯定是城管信口开河诬陷人家了。哎,对了,你怎么知道一头牛身上有几斤肉的?”胡进思局促不安,很尴尬的小声回答道:“臣早年……就是屠牛的……”
“哦——”钱弘倧托着长腔,声音洪亮而悠长。左右近侍无不憋笑成表情包。
胡进思这才明白,钱弘倧是故意扒自己的老底儿,故意让自己出糗,于是愤懑不已。
钱弘倧又想把胡进思贬官外放,但他的做法过于坦白,钱弘倧直接问胡进思,说我给你一州养老,咋样?听说你之前对于“老兵得大州”持开放态度,那我成全你吧。
胡进思当然不肯,说我不敢贪图富贵安逸,就让我留在您身边,多为人民服务几年吧。
胡进思在钱弘倧这里受够了委屈,在家中设置了钱弘佐的牌位,在牌位前披头散发,恸哭哀嚎,怀念曾经的日子。哎,前任无限好,只是现任渣。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是一幅画。
947年12月,钱弘倧送给胡进思一个新年小礼物,是一幅画,内容是“钟馗击鬼”,钱弘倧还特意在上面题了一首诗,大意是把自己比喻为钟馗,把胡进思比喻为小鬼。
胡进思看着这幅画,只觉得头晕目眩,情绪几近崩溃,“完了玩了,大王真要弄死我啊!”
没错,钱弘倧已经在跟心腹——宰相水丘昭券、内牙指挥使何承训密谋诛杀胡进思了。
据说当时钱弘倧先找了何承训,让他想想办法干他一炮,何承训欣然答应,因为一旦除掉胡进思,作为“内衙指挥使”的他就会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为了保险起见,钱弘倧又征求了水丘昭券的意见。结果水丘昭券给他泼了瓢冷水,说胡进思是一定要铲除的,但现在还不行,因为他党羽众多、势力庞大,一旦过程中出现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钱弘倧犹豫了。水丘昭券的意见没毛病,比如后汉刘承佑就是在铲除武将集团的时候出了一点点纰漏,结果就被郭威反杀,身死国灭。
无论是兵变还是铲除权臣,最忌讳满腹狐疑。还是那句话,要么就学勾践卧薪尝胆;要么就像章德安铲除戴恽一样,快刀斩乱麻。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已离弦,钱弘倧却要踩刹车,这可吓坏了何承训。
您要等多久,一天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这段时间里会不会走漏风声?
何承训越想越害怕,在巨大的恐惧之下,他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反水!投靠胡进思,出卖钱弘倧。
何承训将钱弘倧的密谋悉数告与胡进思。
在那副画的刺激下,胡进思已经在酝酿反击了,听到何承训的告密,胡进思彻底下定了先发制人的决心。恰逢钱弘倧宴请诸将,胡进思认为他们必然是在密谋暗杀计划,于是迅速纠集心腹爪牙——诸温、钭滔,率领部下死士三百人,全副武装冲进宴会厅,先下手为强。
钱弘倧怒叱他们退下。
事已至此,胡进思哪里肯退?当即将钱弘倧绑架挟持,软禁于后院,并以钱弘倧的名义对外宣布:“钱弘倧同志年事已高,年迈体虚……毕竟已经18岁高龄了嘛,今天突然中风(骤得风疾),难以胜任目前工作,所以要让位给弟弟钱弘俶同志。”
就这样,钱弘倧以18岁的高龄光荣退休。
随后,胡进思带人把钱弘俶迎进王府,通知他立刻上岗。等钱弘俶到岗后,胡进思才召宰相元德昭进王宫,让他参拜新君。
钱弘倧3月袭位,12月被废,在位不足一年。
元德昭见到胡进思之后,立而不拜,说必须亲眼看到新君才可以,因为元德昭天真地以为胡进思是要弑君夺权、改朝换代,作为宰相,他必须首先确认钱氏血脉的人身安全。
胡进思微微一笑,向左右一努嘴,左右人拉开门帘,同样惊恐无助的钱弘俶赫然立在屋内。
元德昭无奈,只能向人质状态中的钱弘俶参拜施礼。
钱弘俶做了最后的抗争,提出了入职条件,“你必须保证我哥哥的生命安全,否则我宁死不从。”在胡进思保证钱弘倧不会过早地离开我们之后,钱弘俶才答应上岗。
现在让我们再回头联想一下20岁高龄突然毫无征兆猝死的钱弘佐同志,谁还相信是自然死亡?
随后,胡进思将参与谋害自己的宰相水丘昭券和国舅鄜光铉杀害。
鄜光铉,在史籍中也被写作“鹿光铉”,并注解说他是钱弘倧的舅舅。钱元瓘有位鲁国夫人鄜氏,生孝献世子钱弘僔和钱弘倧,而没有“鹿氏”,因此可以推断“鹿光铉”应该是“鄜光铉”的笔误。此人碌碌无为,唯一的历史记载就是被胡进思所杀。
胡进思,终于笑到了最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