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重重】
十几年间,朱温相对于杨行密始终处于强势,然而三次征淮均以失败告终。虽然这次失败并未给朱温造成太大的物质损失,但政治损失无法估量,这才是朱温最为恼火的地方。
在那个时候,让朱温烦躁的不仅有淮南,还有西川王建和河北魏博。
先说西川王建,一直以来,他都占地利之优而享渔翁之利,向北侵吞李茂贞在秦岭以南的地盘,向东沿长江顺流拓展,王建基本完成了对长江上游的控制,其势力范围已经渗透到了长江中游。
在长江中游的地缘政治版图中,王建虽属后起之秀,但这位后浪大有要把前浪朱温拍死在沙滩上的势头。
之前长江中游菜鸡互啄,失败者的首选避难天堂是成都而不是汴州,足见西川王建对这一地区的政治影响力。
长江中游地区霸主,朱温空享其名,而王建、杨行密则平分其实。
如今,王建已经把贪婪的双手直接伸进了朱温的裤兜,派军攻击朱温的守门员——金州冯行袭。
冯行袭无力抵抗,弃城逃走,其部将全师朗献城投降。王建收全师朗为养子,更名为王宗朗,命他做金州观察使,另划拨渠、巴、开三州为金州道辖境。
如果说凤翔李茂贞是西川与朱温的西部缓冲带,那么金州就是西川与朱温的南部缓冲带,王建悍然吞并金州,标志着他不再满足于偏安蜀地一隅,要问鼎中原,要正面挑战朱温的权威。
这是西川王建的“走出去”战略。也是朱温的痛点之一。
朱温的痛点之二,是河北魏博。
魏博的情况比较尴尬,节度使罗绍威与朱温的关系非同一般,非常亲密,亲密到“乱伦”:
朱温与其父罗弘信约为兄弟,朱温管罗弘信叫“六哥”,所以罗绍威该管朱温叫“叔叔”,罗绍威的儿子就该管朱温的女儿叫“姑姑”;
罗绍威长子先后娶了朱温的两个女儿为妻,双料姑侄恋;
罗绍威的次子、三子,分别又娶了朱温的两个孙女(朱友贞之女),如此一来,罗绍威的几位儿媳妇们在婆家是妯娌,在娘家则是姑姑和侄女。
当然,截止到目前,罗绍威应该只有长子这一门亲事。总之,罗绍威对朱温是忠心不二。那问题出在哪儿呢?出在罗绍威对魏博军的控制出现了松动。
长话短说,“安史之乱”后,为了安抚安禄山、史思明旧部,朝廷任命田承嗣(安禄山旧部)为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坐镇魏州,拥兵十万,形同割据,与成德军、卢龙军并称为“河朔三镇”,名为归顺朝廷,实则雄踞一方,历来都是唐王朝的心病。
田承嗣临死之前,把权力移交给侄子田悦,开创了藩镇世袭的先例。这对于唐朝末年的藩镇割据局面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田氏传四代六人,最终由田弘正把魏博献给朝廷,田弘正也成为“元和中兴”的关键人物,后来,朝廷将他移镇成德军,却被成德将领王庭凑(王镕之高祖父)灭门。朝廷又以田弘正之子田布为魏博节度使,田布被部将史宪诚逼死,而史宪诚又遭兵变身亡,三军拥立何进滔为节度使。从此,魏博军由田氏转移到何氏;
何氏传两世,遭兵变被杀,三军推举大将韩君雄(韩允中)为节度使;
韩氏传两世,又遭兵变,三军推举大将乐彦祯(乐行达)为节度使;
乐彦祯未等将位子传给儿子乐从训,就遭遇兵变,三军推举大将赵文弁为节度使;
赵文弁稍稍不合三军心意,便被当众砍下脑袋,三军拎着赵文弁的人头,聚众高呼“谁愿当节度使?”人群中有人应和,此人便是罗弘信。罗氏坐镇魏博,这段故事前文有过详述。
罗弘信死后,三军拥戴其子罗绍威继任节度使。
稍加梳理,不难看出,魏博境内的部队之骄横,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节度使之人选、乃至节度使之生死,皆由他们说了算,朝廷的委任状只是走个程序。而这支部队就是令人生畏的“魏博牙军”。
牙军制度也是始于田承嗣。简单说,就是一支私人武装力量,由田承嗣负责招募、训练、发饷,所以牙军只效忠于节度使本人。
为了照顾士气、提高效率、节省成本,牙军自诞生伊始就被职业化、社会化。牙军不仅拖家带口,还有相对独立、封闭的居住区,即“牙城”,可以理解为军区大院,他们享有着诸多特权和福利,属于藩镇辖境内的特权阶级,所以他们往往不愿与普通百姓通婚,基本都选择内部联姻,久而久之,牙军内部盘根错节,无人能撼动。
也正因其“社会化”,一个牙兵的背后,是一大家子的负担,而军饷显然无法支撑起牙兵、牙将的巨大开销,所以除了固定工资之外,牙军的最大收入来源是节度使的赏赐。聚众讨赏,也成了牙军们的日常工作。
假如节度使是位两袖清风的正人君子,那么他必然无法满足牙军们的胃口,于是牙军阶层倒逼着节度使必须盘剥境内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供养这伙特权阶层。
如果只是作为吸血鬼、寄生虫,那么牙军也就没那么可怕了。真正的可怕之处,是牙军们淘汰清廉无能的节度使的方法,动辄诛杀、屠灭满门,实在血腥。在唐末,魏博牙军和武宁(徐州)牙军的骄横是最出名的。
魏博牙军从田承嗣开创以来,至罗绍威这一代,已经有二百年的历史,尾大不掉,积重难返。罗绍威一直将其视为心病,生怕哪一天他们再次哗变,砍下自己的头颅。
果然,大唐天佑二年(905)七月,牙将李公佺率领牙兵在魏州发动兵变,幸被罗绍威及时察觉,李公佺打砸抢烧一通后,逃往沧州,投奔了沧州刘守文。
早在朱温围困凤翔、争夺昭宗的时候,罗绍威就嗅到了危险的临近,屡次密信朱温,请求他帮忙解决牙军危机。当时朱温分身乏术,只能好言安慰。
李公佺的“魏州兵变”使得罗绍威更加寝食难安,急忙向朱温通告境内局势,请求朱温出面解决内乱。
魏博是河朔诸镇之观瞻,如果朱温连这个最亲密的伙伴都保护不了的话,那么蠢蠢欲动的河东李克用、幽州刘仁恭必然会重新介入地区事务。而且罗弘信、罗绍威父子是朱温倾注了大量心血才培植起来的地区代理人,岂能轻易割舍?
魏博平,则河朔宁。
朱温对罗绍威不再虚与委蛇,而是暗中定下里应外合之计,帮罗绍威彻底解决牙军之患。
可如果催动大军开赴魏博,势必会激起魏博牙军的强烈反弹,难免不会铤而走险,后果将不堪设想。瞒天过海,谈何容易。
就在这时,一个好消息从魏州传来:朱温的女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