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是个冷静的猎手,胆大心细,心思缜密。他把目标对准了地区火药桶——荆南,而第一步则是先占领战略要地——岳州(马殷辖州)。
陈璋对岳州发动了闪击战,一举拿下,随后继续逆流而上,攻击荆南。
马殷立刻派水面部队赶往增援,而淮南也派出悍将刘信率重兵驻扎于吉州,声援陈璋。陈璋进攻荆南的行动万众瞩目。
然而令陈璋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今年早些时候,荆南高季昌抢修了江陵城的防御工事,扩建了外城,修筑了雄楚楼、望江楼,被征发的丁夫多达十余万人,工程完毕后,江陵城虽无战略纵深,但确实一根难啃的硬骨头,这就是高季昌雄霸荆南的资本。
有了防御升级的江陵府,高季昌才在今年向西攻打前蜀治下的归州、峡州,被王宗寿教育重新做人;又举着北上攻打河东李存勖的旗号,行假途灭虢之计,攻击襄州山南东道孔勍,被孔勍按在地上摩擦。
高季昌刚刚被撩拨起的雄心无处宣泄,而陈璋正是在这时不揣冒昧地送上门来。
高季昌很给陈璋面子,派出了荆南第一将帅——倪可福,率水军迎击陈璋。
如果有五代名将排名的话,倪可福应该勉强挤进第一梯队,保守地说,也要属于二流将领中的佼佼者;而陈璋则是四流开外、十八线名将。
陈璋原本只是一个低级军官,连排级干部,在“徐许之乱”中立有大功,因功授予衢州刺史,之后暗中勾结淮南,最终叛逃淮南。所以陈璋的能力无论如何也挤不进三流水平,应该说是四流中等。
徐温派陈璋担负此等重任,也是有他的苦衷。刘威、李简、陶雅等人是不能用的,虽然他们已经表示认可徐温的统治地位,但终归是声名显赫的功勋旧臣,只有被打压排挤的份儿,哪儿能再立新功?手握重兵深入敌境则更是不可能。
叛将出身、能力一般的陈璋,才是值得信任、值得提拔的新生代。
江陵城的防御升级,已经超出了陈璋的预料,而倪可福的神勇无敌更令陈璋始料未及。于是,陈璋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跑!
把我这里当公共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高季昌向马殷发出联合作战请求,要求马殷在陈璋的归途中设伏拦截,顺便收复岳州。
论逃跑,陈璋可不是外行。他把二百艘船首尾相连,连城一列,然后昼夜不停地赶路,马殷追之不及,陈璋就这样成功逃回淮南。
徐温派陈璋进犯荆南,多半也是试探性进攻,要达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以军事冲突荡起政治风波。他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荆南高季昌对东面的这个邻居也有了较为清醒的认识,在遭受了淮南的无端侵略后,竟然主动向淮南示好,眉来眼去,好不暧昧。前文讲到,高季昌后来干脆就向淮南称臣。
而马殷也不得不重新定义自己的战略敌人,以及重新审视淮南所蕴含的能量。在此战之后,马殷派姚彦章围攻淮南治下的鄂州,以作为淮南侵略岳州的回应,而当淮南派兵支援的时候,楚军却闻风而退。
随后,马殷痛快地答应了广州刘岩的联姻请求,与之结为秦晋之好以自固。
两件事足以说明马殷对淮南势力的重视和对自身的担忧。
这就是徐温出兵荆南的小涟漪,也是徐温想要达到的政治效果。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合格的政治家会利用军事行动来套现政治利益,而非用政治资源为军事行动擦屁股。
在西线形成动态平衡之后,徐温再次把目光对准东面的钱镠。
乾化二年(912)3月,淮南派李涛挂帅,率领两万人出千秋岭,直扑杭州。钱镠命爱子钱元璙、钱元瓘赴援。
钱元璙俘获淮南兵将三千余人,钱元瓘生擒主将李涛等八千余人。这仗打得,超一半人被生擒。
此时后梁的皇帝刚刚换成了朱友贞,捷报传来,朱友贞大喜,立即给钱镠增加食邑三千户、实封二百户。
虽然后梁的政权从朱温到朱友珪、再到朱友贞,但后梁对江淮地区的政策是一贯延续的,即淮南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淮南不服,卷土重来,目标仍是杭州。钱镠派钱元瓘迎战,再次大获全胜,生擒淮南官兵七千余人。
淮南两攻杭州失利,换来了钱镠的一次反攻。钱镠派三个儿子——钱元璙、钱元瓘、钱传瑛进攻淮南治下的常州。
淮南兵在短短不到半年之内连遭两次惨败,已经罹患“恐杭症”。徐温却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浙人轻而怯,易破也。”随后便亲率大军,倍道疾驰,与裨将陈佑前后包抄,夹攻杭州兵,“斩获甚众”。
江淮双雄实力不分伯仲,三次试探性攻击说明了一个道理,双方都是守有余而攻不足,在无外部力量介入的情况下,很难在正面战场取得实质性便宜。
钱镠是很郁闷的,“咱别逐次添加兵力呀,看戏呢你?一起上啊!”
于是,后梁朱友贞派王茂章率军一万攻淮。
王茂章原是淮南大将,曾以少胜多,力克朱温大军,并击毙朱温爱侄朱友宁,因遭杨渥排挤而被迫投奔钱镠,钱镠向后梁称臣归附时,朱温向钱镠点名索取王茂章。朱温索要王茂章并非是要报杀侄之仇,而是用贤不计嫌,欣赏这员有勇有谋的天才将领。
此战在前文已经详述。王茂章进犯庐州、寿州,徐温亲自带队迎战,以少胜多。
随后,淮南治下的袁州刺史叛附潭州马殷,徐温派柴再用、米志诚讨伐,耗时月余,终于赶走楚兵,保住了袁州。
江淮战场打得十分诡异,非常有意思,所有参战方都异常小心谨慎,展开地图、标记好时间轴,发现近两年来淮南与四邻战火不断,却都是前怕狼后怕虎,打得畏手畏脚,都只是试探性进攻。
日益衰微的后梁中央朝廷失去了绝对的领导地位,无法组织一场有效的联合军事行动,潭州、杭州等各自为战,缺乏统一指挥,始终不能对淮南形成致命性威慑。
当然,这其中也夹杂着后梁朝廷的小算计,正因为自身实力不足以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所以也不愿看到淮南在这个时候被彻底消灭,否则将会喂肥杭州、潭州等势力。
后梁中央朝廷需要的就是让他们相互厮杀、互相损耗,以便让后梁渔翁得利。
就在后梁打着自己如意小算盘的时候,自家的徐州节度使王殷叛附淮南,徐温派“杀猪急先锋”朱瑾渡淮北上,被牛存节、刘鄩击败,无功而返。王殷兵败自焚,小小的徐州并未掀起太大风波,因为徐州的叛乱是在朱友贞的预料之中,前文有过详述。
就这样,江淮地区又归于归于死寂,各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