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查文徽踌躇满志地眺望建州城时,他听到了三个晴天霹雳:
1,泉、漳、汀三州均已归附王延政,王延政距离统一全闽只差一个福州城;
2,王延政已经派大将张汉卿率领八千人的部队赶来阻击,敌军还有5秒钟抵达战场,请做好准备;
3,查文徽的亲信臧循(也是帮助他制定攻闽计划的得力副手)的部队已经被团灭,臧循被生擒,押回建州,斩首。
查文徽的嚣张气焰顿时化为乌有,大为恐惧,急忙下令后撤,等待己方援军。
更令查文徽和李璟意想不到的是,敌人大大的狡猾!正在围攻福州的将领吴成义得到南唐入侵的消息后,故意张冠李戴,派人告诉福州守军,说南唐军队是建州王延政请来帮忙的,是帮我们攻打福州的。于是,原本顽强抵抗的福州守军立刻发动兵变,诛杀朱文进、连重遇,把人头送给王延政,福州宣告归顺建州王延政。
拜南唐的入侵所赐,王延政正式统一闽国。
随后,王延政调转枪头,催动麾下精兵悍将,奋统一祖国之余威,回戈北上,阻击查文徽。
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王延政已经统一了全闽,那么查文徽就应该火速退兵,然后把善后问题交给南唐的外交人员,赔礼道歉,努力经营与王延政的新闽国的睦邻友好关系。
当然,这是从大局出发的考量。这会让南唐及时止损,减少损失与增加收益是一个道理。但是这样一来,受损失的就只有查文徽了,他要一个人承担战败的罪责,从此在南唐的政坛上销声匿迹,搞不好,连他这个自然人都要灰飞烟灭。
所以,查文徽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他上疏李璟,请求增援。
赌徒往往不会愿赌服输,李璟也不服,不甘心刚刚入市就割肉出场,于是选择了加仓。派何敬洙、祖全恩、姚凤率领数千大军,南下增援,以图翻盘。
在第二次会战中,闽军在“杨剥皮”杨思恭的错误指挥下,贪功冒进,惨遭失败,南唐军队大获全胜,打开了通往建州的大门。
王延政大为恐惧,急忙抽调各地精锐,准备“建州保卫战”。
随着王延政嫡系力量的抽离,王延政对闽国各地的统治力急剧下降,原福州闽国的降兵降将们纷纷开小差,于是,将领李仁达暗中勾结降兵降将,发动了“福州兵变”,诛杀王延政留在福州的侄子王继昌和建州将领吴成义,控制福州,并推选一位和尚当傀儡皇帝。
闽国再次分裂。王延政一面要抵御北部的南唐侵略军,一面还要继续南下镇压福州叛军。
2个多月后,李仁达再次发动政变,杀死傀儡皇帝,然后自称福州威武军留后,向南唐上疏表示称臣,为了向南唐献媚,故意在奏章上使用南唐的年号(保大三年,945年);与此同时,他也向后晋称臣纳贡,表示归附;还向吴越国派去使节,谋求建立友好的外交关系。活脱一个三姓家奴。
李璟收到李仁达称臣奏章,十分高兴,当即下诏,任命李仁达为福州威武军节度使、加宰相衔儿(同平章事),为表亲近,还给李仁达赐名“李弘义”,编入皇家宗籍。李璟的儿子排“弘”字,等于说李璟把李仁达认作养子,还编入了皇室宗籍,帮李世民又找了一个后代。
在闽国境内的南唐军与王延政打得难解难分,互有胜负,这种胶着状态持续了两个月,把时间拖到了公元945年的7月份。
南唐将领新秀边镐不负众望,攻克了建州南部的镡州(原龙津县)。闽国原本只有五州(福、建、泉、漳、汀),王延政据建州建立“大殷国”时,仅仅控制着建州,他嫌不好听,于是先将延平镇升格为龙津县,后又升格为镡州,也就是说,虽然叫“州”,实际只是一个小乡镇的规模。
即便如此,攻克镡州也不失为南唐的一大胜利,因为镡州位于建州以南的建阳溪畔,扼住了建州与福州之间的唯一水路,对建州形成了包围之势,既切断了建州与其余四州的联系,又阻断了王延政的退路。战略位置尤为重要。
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王延政气急败坏、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猜忌,对来自福州的八千援军产生了怀疑,竟然将他们全部屠杀,然后又派人前往吴越国,向吴越国称臣,请求支援。
而南唐的“主战派”则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查文徽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与他狼狈为奸、更相唱和的“四凶”也公开为这次军事行动站台背书,“五鬼”成了“主战派”的核心力量,而“主战派”的幕后大佬,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皇上——李璟。
李璟要的是土地,查文徽要的是功名,“四凶”要的钱。战争,是可以让某些人发财的,手握实权的“四凶”之所以积极推动这次战争,就是因为他们可以在这次行动中捞取油水,除了雁过拔毛式的贪污受贿,他们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横征暴敛,向土豪乡绅、平民百姓摊派名额,从中搜刮钱财,中饱私囊。
据史籍记载,截止到此时,南唐的国库已经消耗了一半,民间的损失更是根本无法统计。
又经历了一个月的苦战,南唐大军终于啃下了建州这块儿硬骨头,建州沦陷,王延政投降,被带回南唐。
李璟心中是胜利的喜悦和满满的自信,我们无数次强调过,“胜利者是宽容的”的表述是不准确的,应该是“自信者是宽容的”。
李璟没有过多为难亡国之君王延政,相逢一笑泯恩仇,拜王延政为羽林大将军,其后又任命他为饶州安化军节度使,降封为鄱阳王,之后又徙封光山王,死后追赠福王,赠谥号“恭懿”。
许多胜利者都会给亡国之君封一些侮辱性封号,如安乐公(刘禅)、重昏侯(宋钦宗)、昏德公(宋徽宗),李璟的儿子李煜在亡国后也被宋太宗封为“违命侯”。可是我们看李璟对王延政的封爵和谥号,显然丝毫没有羞辱他的意思。
再者,王延政在南唐生活了近七年,然后寿终正寝,没有被李璟毒害。
至于王延政最后几年生活的地点,正史上没有明确的给出答案,《十国春秋》给了一个模糊的说法,说王延政“镇饶州”,对此,史学界就存在两种声音,一种认为王延政一直住在南唐的首都昇州,只是“遥领”饶州安化军节度使,另一种则认为王延政就是住在饶州。而且关于王延政具体的死亡时间和地点,是历史的一大谜团,今以无从考证。
总之,在对待闽国的亡国之君方面,李璟确实表现出了大国应有的风范。
王延政投降后,汀州许文禛、泉州王继勋、漳州王继成纷纷向南唐献城投降,而福州李仁达则在此之前就已经向南唐称臣,所以此时此刻,南唐可以自豪地宣布自己完全吞并了闽国。
然而南唐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与王延政当初的情况一样,甚至比他更糟。
首先,是最棘手的福州李仁达。李仁达虽然名义上向南唐称臣,但他比三姓家奴还可恨,他同时向南唐、后晋、吴越国求援示好,吕布的干爹起码是顺次而拜,一次只拜一个,李仁达则是同时拜三个爹。
其次,是三个“摇摆州”的问题。汀、泉、漳三州在闽国内斗后期朝秦暮楚,见风使舵,在福州与建州两大阵营之间反复横跳,当南唐强势介入时,又非常识时务地跳到南唐的怀中。南唐需要在这三州上投入大量的成本。
为了方便消化闽地,南唐首先在行政区划上进行了小小的改动,以建州为治所,设置“永安军”,调虔州百胜军节度使王崇文为首任建州永安军节度使。
王崇文,“红二代”出身,父亲王绾,追随杨行密白手起家,累功迁海州副将,青州王师范背叛朱温时,曾在沂州立功,后升为虔州百胜军节度使,死于任上。
将门之后的王崇文为人忠厚正直,儒雅博文,精通经史子集,俨然一副儒将风范。徐温谋权的时候,与王绾结成儿女亲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王崇文,也就是说,王崇文是徐温的女婿、徐知诰的妹夫、李璟的姑父。
本身能力就很出众,又有了裙带关系的加持,王崇文很快就走上了令人艳羡的工作岗位,先后在歙州、吉州担任刺史。
据说当地人比较蛮横不讲理,特喜欢吵架,动不动就要打官司,而且以往的风俗是谁声音大、闹得凶,谁就有理,很难进行调解(尚气喜讼,以先止为怯,号难治)。王崇文到任后,强调法治大于人治,坚决贯彻依法治国理念,有理不在声高,很快,刁民泼妇渐渐平息,成功构建起了和谐社会。王崇文也因此政绩得以提拔,最终接替了父亲的岗位——虔州百胜军节度使。
王崇文政绩出色,百姓有口皆碑,同时又是根红苗正的“红二代”,还是李璟的姑父,坐镇建州,舍他其谁?
王崇文没有辜负李璟的信任,很快就抚平了建州的战争创伤,建州百姓也很快地安居乐业,过上了幸福生活,以至于忘记了亡国丧家之痛,忘记了这场战争(所在安辑,民忘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