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这边,“正阳遭遇战”的第二天(正月18日),柴荣抵达颍州汝阴县永宁镇,距离正阳百余里。在这里,柴荣又对战场形势进行了精准预判,他对身边侍从说道:
“寿州解围后,先前避难城中的农民大多回归村落,如今听说我军云集,必定再次入城躲避。如此一来,城中必定会有很多人饿死。应该先派人前往安抚,让他们安心务农。”
正月20日,柴荣抵达正阳,他对李毂的表现相当不满意,于是临阵易帅,以李重进代替李毂的总司令职务,李毂则被任命为“寿州行府事”。对于李毂的调动,应该说是很严厉的了,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和谐。
表面上看,是从“淮南道行营都招讨使”转为“寿州行府事”,总司令变高官。
实际上,这个“高官”在李毂手里并不香,因为原文是“以毂判寿州行府事”。在当时,刺史州为五品,节度州为三品,如同今天的“市”也分直辖市、省会、地级市、县级市,同样都是“市长”,行政级别有可能差好几级。寿州虽然是节度州,但也只是三品,李毂同志已经是一品宰相了。
同品曰“知”,隔品曰“判”。李毂是“判”寿州行府事,一品的官阶,却干着三品的职事,很明显是降职。
再者,寿州尚在敌人控制中,所以这个“判”还是我们耳熟能详的“遥判”,有名无实,挂着高官的头衔,实际啥工作也没有。
也就是说,由于李毂同志在正阳战役期间过于保守的表现,惹怒了柴荣,于是被“靠边儿站”。
正月22日,柴荣抵达寿州城下,在淝水北岸安营下寨,命令各军重新对寿州城实施包围,并把浮桥从正阳镇转移到下蔡镇。
淝水距离寿州城只有2里地,柴荣这波操作属于是贴脸输出了;下蔡镇原为下蔡县,属颍州,后废县为镇,下蔡镇在正阳镇以东55里,后周是在寿州的西北方进攻,也就是说柴荣把浮桥向前线推进了约55里。
很明显,柴荣摆出了犀利的进攻架势,志在必得。
第二天(23日),柴荣下诏,从临近的宋、亳、陈、颍、徐、宿、许、蔡等州征调丁夫,前来协助攻城。诏书一下,数十万丁夫汇聚寿州城下,攻城战昼夜不歇。
南唐派来一万多人的援军,屯驻在涂山,舰船停泊在淮河上。
涂山,在寿州以东,濠州以西,位于今天的安徽省蚌埠市境内,大禹治水时,就是在这里留下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佳话。
涡水在淮河以北,自西北注入淮河,涡水入淮口称为“涡口”,这里固然是兵家必争之地,特别是北方军队进攻淮南的重要桥头堡。
涂山恰恰与涡口隔淮河相望,所以自古以来,涂山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汉朝在涂山脚下设置当涂县,南北朝时改为马头郡城。
现在,南唐的一万多水军就屯驻在涂山脚下,沿淮溯流而上,既可以支援寿州,也可以继续向西破坏浮桥,切断柴荣的后路;还可以控制涡口,阻断后周通过涡水进入淮河的可能性。
一万多人,让柴荣如鲠在喉。
正月26日,柴荣点派了一员亲信将领,前去涂山拔掉这枚钉子。这位亲信将领,便是在不久前的“高平之战”中大放流光溢彩,既表现出了足智多谋、英勇剽悍,又表现出了忠心耿耿,他的名字就是——赵匡胤。
赵匡胤先在险要之处预埋伏兵,然后派一百多骑兵佯攻南唐的涂山军营,在遭遇南唐的抵抗后,一百多骑兵“狼狈逃窜”。南唐将士立刻上钩,奋勇追杀,然后惨遭伏击,全军覆没,总监军何延锡等阵亡,五十多艘战舰也被赵匡胤缴获。
涂山的威胁被解除。
柴荣又给朗州武平军节度使王逵下诏,让他率湖南兵攻打南唐控制的鄂州。
李璟立刻给鄂州武昌军节度使何敬洙下达最高指示:徙民入城,固守待援。
何敬洙拒绝了这项命令,他让人把城外的土地铲平以作为战场,然后回复李璟,说我已经做好与全城军民一起殉国的准备了。
李璟大受感动,立刻下诏褒扬,号召全国将士向何敬洙同志学习。
2月3日,下蔡浮桥完工,柴荣亲往视察。
2月5日,后周前线巡逻队在寿州以南的盛唐县(今安徽省六安市)击溃南唐三千人,缴获战舰四十多艘,生擒总监军高弼等人。巩固了寿州南部的包围圈。
正阳遭遇战,后周大军在寿州北面、西面扎下营盘;涂山伏击战,后周切断了寿州东面的支援;盛唐遭遇战,切断了寿州南面的支援。
然而柴荣还不能盲目乐观,因为涂山、盛唐之战,只是将部分援军暂时歼灭,南唐仍然可以继续增兵,源源不断地向寿州方面投送兵力。
要想彻底断绝寿州的援军,就必须斩断南唐输血的主动脉——滁州。
从寿州往东,有两条战略走廊,总体呈现出“<”走势,两条线的交点是寿州,上面一条线是沿着淮河,自西向东为“寿州——涂山(涡口)——濠州——泗州——楚州”,而下面一条线则是“寿州——滁州——昇州——扬州”。
上面是水路,沿淮顺流而下;下面是陆路,连接南唐的政治心脏,从距离上也更近,所以滁州的战略地位就凸显出来了。
滁州是南唐援兵的集结地,也是首都昇州的外围防线。
如果后周能把战线推进到滁州,那么南唐势必丢车保帅,无暇顾及寿州。
于是,柴荣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亲信将领——赵匡胤,“想想办法,干他一炮!”
赵匡胤率领数千兵马驰赴清流关。
清流关位于滁州与寿州之间,靠近滁州,是滁州的外围防线。唐将皇甫晖、姚凤等人从濠州退下来后,就据守在清流关,目前这里的南唐军队有十万之众。而赵匡胤则以数千兵马前来叩关。
敌我寡众悬殊,且南唐守军据守险要,占尽优势。赵匡胤初战不利,及时退却,虽然小败,却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
兵败之后的赵匡胤也在苦苦思索翻盘的办法。注意:接下来的这段记载选材于宋朝的野史《默记》:
“赵匡胤四处打探消息,得知附近村落中有一位民办教师——‘赵学究’,此人祖籍河北镇州,目前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村民有纠纷诉讼的,都喜欢找他来评判是非曲直,他是全村人的希望。于是赵匡胤亲自探访。
这位赵学究说我有妙计,可以因败为胜、转祸为福,清流关下、山的背面,有条小路,很久都无人走动,就连南唐官军也早已将其遗忘,通过这条小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城下。
赵匡胤非常高兴,便请赵学究带路。赵学究亦不推辞。
当天晚上,赵匡胤就率领部队翻山越岭,趁夜抄小路,奇迹般地绕到了南唐军队的背后。
南唐将士还沉浸在胜利后的喜悦之中,全员懈怠,解甲欢庆,毫无准备,忽闻周兵已经入关,瞬间陷入慌乱之中。
皇甫晖亲自顶盔掼甲,手持兵刃,与赵匡胤巷战。二人枪来剑往,赵匡胤三擒三纵,最终生擒皇甫晖,而南唐将士听说主帅被俘后,更是溃不能止,争相逃跑,自相踩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自此,滁州被赵匡胤攻克。”
上面这段叙述,特别是皇甫晖与赵匡胤巷战、三擒三纵,就明显带着小说演义的色彩了。《默记》本身就属于野史传闻,是南宋王铚写的一本笔记,记载的北宋时期的朝野传闻,换句话说,是南宋时期的关于北宋八卦的小报。
除了单挑情节,笔记中还说这位“赵学究”就是北宋开国功臣赵普。赵普帮助赵匡胤出了很多主意,策划了很多大事,其中两件大事妇孺皆知,这便是“陈桥兵变”和“杯酒释兵权”。
后文我们会详述赵普的来龙去脉。值得一提的是,《默记》中说赵普隐居在滁州一带,赵匡胤“三顾茅庐”请他出山,协助拿下滁州的情节,与正史中的赵普经历显然矛盾,类似“三顾茅庐”的情节也是小说演义。
据正史记载,赵匡胤确实是先败后胜,而且就是通过抄小路的方法出现在敌军背后。皇甫晖慌乱之间放弃清流关,撤回滁州城。
没想到赵匡胤死死咬住不放,穷追不舍。皇甫晖原本打算在撤退后,断桥固守,结果赵匡胤涉水而追。
皇甫晖情急之下向赵匡胤喊话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之所以兵戎相见,无非是各为其主,何苦相逼特甚?且容我列阵,莫要乘人之危。”
你等我摆好挨打的姿势行吗?
赵匡胤被他的幽默逗笑了,答应了他(太祖皇帝笑而许之)。
皇甫晖一共说了两句话,每一句都自带笑点。
“各为其主”,皇甫晖原受后唐庄宗李存勖蓄养之恩,而他却拥护李嗣源,逼死李存勖,契丹入主中原时又叛逃到南唐,此时输急了眼,竟然喊出各为其主,不知他口中的“主”是否应该包含李存勖;
“愿容成列而战”,此情此景更像是喜剧电影中的小人物在挨打前,煞有介事地跟对方“谈判”,“咱们说好了啊,不准打脸”,或者像周星驰在《功夫》中“好啊,江湖规矩,单挑啊,就是一个对一个,谁也别想犯规啊。”
很快,皇甫晖摆好阵列,“你过来呀!”
赵匡胤抱着马脖子,狠催战马,径直冲向敌阵,边冲边大声喊着:“我只杀皇甫晖,旁人闪开!”
虎入羊群一般,南唐军队本就处于劫后余生,士气低靡,听到赵匡胤的喊话,阵前士兵齐刷刷向两边闪开,“导航提示,前方左拐三十米,戴头盔的,是皇甫晖。”
说时迟,那时快,赵匡胤眨眼之间便冲到皇甫晖切近,皇甫晖仓皇失措,赵匡胤挥剑斩去,劈中皇甫晖头部,皇甫晖重伤落马,遂被赵匡胤生擒。
这一幕,又像极了“白马坡刺颜良”。
这一段记载来源于《资治通鉴》,成书于北宋,所以对赵匡胤难免存在美化。当然,我们也不能毫无根据地认定这段记载不是史实,但我们也可以推测赵匡胤与皇甫晖之间也许没有那段对话。
我个人认为,赵匡胤兵少而锐,皇甫晖虽众而溃,如果等皇甫晖整备好阵列,那么赵匡胤将处于被动。因此赵匡胤不应该拿战争开玩笑,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赵匡胤乘胜追击,不给皇甫晖喘息之机,径入敌阵,直取主帅,这似乎更符合逻辑。
总之,赵匡胤通过抄小路的办法,奇袭皇甫晖背后,以少胜多,生擒皇甫晖、姚凤等南唐主将,滁州刺史王绍颜弃城逃跑,赵匡胤遂接管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