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爷还是他大爷】
李筠在发动叛乱的时候,也曾电话摇人,勾结一切可以勾结的力量,比如境外反中原势力的急先锋——北汉,再比如地方藩镇——扬州李重进、晋州杨廷璋等等。
拜李筠多年的口碑和精心打造的人设所赐,很少有人对他的勾结做出正面的积极回应,其实这个道理相当简单,且不论与李筠组团能否战胜赵匡胤,即便真的推翻大宋,那么最棘手的问题就来了:怎么分赃?
如果是李筠称帝的话,那我何苦冒着灭九族的风险帮他火中取栗?
如果李筠承诺说拥立我称帝的话,那他又是何苦呢?既然能向我称臣,那为何不向赵匡胤称臣呢?很明显是谎言。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对李筠的勾结做出积极回应。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李重进。
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也是对皇权威胁最大的人之一,当年郭威驾崩前,就特意让李重进当众跪拜柴荣,明确君臣之分,以防李重进篡柴荣的权。柴荣登基后,也费尽心思地在李重进和张永德之间走钢丝,临终前又将二人外放到地方,解除其禁军兵权,以防止他们威胁到柴宗训。
如今,大周江山被赵匡胤篡夺,李重进必然愤愤不平,“讲真,篡权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柴宗训登基后,将李重进移镇扬州,坐镇淮南。
赵匡胤称帝后,对李重进明升暗降。以心腹韩令坤顶替李重进的“侍卫都指挥使”,接管了中央禁军的侍卫司,而给李重进加“中书令”的荣誉头衔。
李重进忐忑不安,上表请求入朝觐见,试探朝廷。
一般情况下,地方藩镇主动入朝觐见,等于“自投罗网”,是向朝廷表忠心的极限操作,如鱼脱渊、如兽出林,任由朝廷宰割,可以扣为人质,可以随意移镇到其他犄角旮旯。这也是中央朝廷对地方藩镇的最大奢望。
然而自唐末以来,随着地方与中央实力的转变,画风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比如李克用、李茂贞、朱温等枭雄,名为入觐,实为控制朝廷,唐昭宗最害怕的就是地方藩镇无诏入朝。
一流的强藩强行入朝,挟天子以令诸侯;二流的藩镇则以入朝投石问路,入朝也罢、辞职退休也罢,都是地方藩镇用来试探朝廷态度的问路石,假如朝廷一口答应,就说明朝廷猜忌自己,自己就可以公开造反,就像石敬瑭那样,而如果朝廷“优诏不允”,那么自己也就可以免去“拒绝入觐”的指控,继续割据称雄,作威作福。
总之,李重进上表请求入朝,并非真的要入朝,而是试探赵匡胤对自己的态度。
从“陈桥兵变”已经可以窥见赵匡胤集团的权谋水平,李重进这点儿小心思岂能得逞?
赵匡胤首先是优诏不允,对李重进表示朝廷绝对信任你,你就放心吧,不用来京师入觐,随后笔锋一转,既然李重进同志有这么高的觉悟,那么——移镇青州,加开府仪同三司,号召全国藩镇向李重进同志学习。
朝廷一招“接、化、发”,把这个问路石回踢给李重进,您要是真的赤诚坦荡,那就听话去青州,离开淮南老巢。
李重进弄巧成拙,进退两难,大为恐惧,于是大肆聚草屯粮、招兵买马、修缮城防,其用意不言而喻。
赵匡胤于是派遣心腹——六宅使陈思诲,携带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前往扬州,向李重进解释朝廷的宽宏大量,向他保证只要听从朝廷调遣,绝对不会有事。
李重进纠结了半天,然后准备服软,开始收拾家当,准备跟随陈思诲赴镇青州。然而他的部下却极力劝阻,说您千万不能离开扬州老巢,更别相信什么免死金牌,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讲武德,远了有朱友谦,近了有杨光远、范延光,谁不是手握免死金牌而惨遭灭门的?再说眼目前的,刘赟,还不是被郭威骗出徐州老巢,在半路遇害的?您糊涂啊!您是周室近亲,德高望重,又手握重兵,姓赵的岂能饶了您?据守扬州,广结外援,这才是生存立足之根本!
李重进恍然大悟,“言之有理!”于是将陈思诲囚禁,随后便更加明目张胆的修缮甲兵。
扬州监军安友规,带领亲信强闯关卡,最终翻越城墙,逃出一命,另外几十名军官因不肯从贼附逆而被李重进诛杀。
在这敏感时刻,李筠及时出现,“约吗?”
“约!”
这是大宋王朝自建立以来第一次生存危机,虽然在史书上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这绝对是一次关乎大宋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李筠坐镇潞州西昭义军,勾结了河东北汉政权,背靠强大的契丹;李重进坐镇淮南,东南与吴越国相接壤,南部与南唐隔长江而望,西面则是荆南、南楚(原)。
一旦李筠与李重进达成“南北夹攻”共识,拉拢境内外各大反宋势力,那么将对新兴的大宋王朝形成一股强有力的绞杀力量,这已经不仅仅是潞州与扬州对汴州的南北夹攻,而是国际反中原势力全方位对中原王朝的战略合围。
北面的威胁自然不用说;
南唐:你(中原)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南唐被中原侵占了一半的领土,被逼削去帝号,受到了自杨行密创业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完全有理由一雪前耻;
两湖:无论是荆南高赖子家族还是原南楚余孽,从唐末至今,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就非常微妙,表面上称藩,实际则是见利忘义,有奶就是娘;
吴越国:同上。虽然在“三征淮南”时奉中原命令,出兵攻打南唐,但吴越国内部的反对声音从来没有消停过,反对派们高呼“唇亡齿寒”,极力主张联合南唐等南方诸藩抗衡中原,保持唐末以来的均势;
如果再往南看去,就是盘踞在两广一带的南汉政权,南汉政权早就与中原王朝交恶,在后周时候,两国关系更是进一步破裂……
所以说在外交上,李筠、李重进集团具备一定的优势。
而在舆论宣传上,李重进则更显可爱。他是郭威的亲外甥,是柴荣的表哥,是柴宗训的大爷。你赵匡胤把我侄子推翻了,我这当大爷的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李重进完全可以高举匡扶周室的正义旗帜,剿除乱臣贼子赵匡胤。
李重进可以公开宣称等事成之后,仍然让柴宗训当皇帝,而他则以“皇伯”的身份监国摄政,等柴宗训能够亲政了,再还政于柴嘛。
以柴宗训为挡箭牌,以匡扶周室为旗号,这场战争的性质将立刻发生戏剧性变化,原来的叛贼成了英雄,而原来的“王师”赵匡胤集团则成了叛贼。
一旦“扬潞合流”,那么新兴的大宋王朝毫无疑问将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这是赵匡胤最为担忧的。
后人得知了后续故事的脉络走向,然后以上帝视角回头审视这段历史,不免会对上述观点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危言耸听,因为南唐、吴越国等等势力根本没有与李重进联合。
在当时的背景之下,上述观点绝对不是杞人忧天。南唐也罢、吴越国也罢、两湖势力等等,任何一个政治势力,只要领导人智商在线,考虑问题的角度就是一个字——利益。他们之所以没有帮助李重进,或者之所以说他们有可能帮助李重进,都是《孙子兵法》高度概括的一个字——势也。
大家都想抱大腿躺赢。如果“扬潞合流”对大宋形成了足够大的压力,那么南方诸藩的态度就存在一定的变数。
先确定战略路线,再制造舆论,而不是被舆论左右路线,这是一个政治家的基本素养。所以“尊奉中原”、“尊王攘夷”、“匡扶某某王朝”等等口号,都是服务于本政治集团的最优解。
对于李筠和李重进,赵匡胤最希望的还是以对话的方式和平解决争端,就像其他藩镇那样,在开国之初,对二人加官进爵,降诏抚慰,尽最大可能避免矛盾冲突。
受到李筠的引诱之后,李重进派亲信翟守珣抄小路去潞州,与李筠洽谈“南北夹攻”事宜。
此时此刻,翟守珣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已经悄然肩负起决定中国历史走向的使命。上述观点能否奔现,就看翟守珣的选择了。
从扬州奔潞州,必然要穿越广袤的中原领土,这是一趟充满艰辛与危险的旅程。翟守珣抄小路,不负众望地出现在了汴州,秘密拜访了老朋友——枢密承旨李处耘,再由李处耘牵线,翟守珣与赵匡胤进行了秘密接触。
赵匡胤向翟守珣询问李重进的虚实,说我赐给他丹书铁券、免死金牌,效果如何?
翟守珣如实相告,说李重进绝无归顺之意,宜早防备。
赵匡胤重赏了翟守珣,并且交给翟守珣一个光荣而艰巨的潜伏任务——“无令二凶并作”。
李重进谋反,这个情报不值钱,值钱的就是如何阻挠“扬潞合流”,使得赵匡胤有时间和精力各个击破。这才是翟守珣的价值。
翟守珣回到扬州后,汇报说李筠志大才疏、不堪大用,是名副其实的猪队友,不宜与之联合,再说了,与他联手推翻大宋后,谁来做皇帝呢?是李筠还是北汉刘承钧,亦或是他们背后的契丹爸爸?不如秣马厉兵,让李筠当炮灰,等他与大宋拼个鱼死网破,我们扬州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李重进深以为然,于是拒绝加入“大契丹共荣圈”,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一心经营自己的地盘。
等到李筠兵败自焚,“扬潞合流”的危机解除,赵匡胤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对付扬州李重进了。
李重进磨拳霍霍,“请开始我的表演。”他派人渡江,联络南唐,许以各种好处。
如上文所说,李重进已经失去了“扬潞合流”之势,在取得“泽路战争”胜利的大宋王朝面前,李重进已经危如累卵,南唐或其他南方诸藩又怎么可能站在他的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