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湖湘】
收复荆南的第二天,李处耘就马不停蹄地率领大部队南下奔袭,目标是朗州。这下,轮到周保权瑟瑟发抖了,惊呼大宋要来收自己了。
何出此言?既然宋军是他主动请来的,却又为何如此恐惧?
宋军的这次军事行动是打着帮周保权平定张文表叛乱的旗号,然而此时的张文表已经被杀了,也就是说“张文表之乱”已经得到平定。
不得不佩服周行逢的过人之处,临终前密嘱儿子,说张文表一旦叛乱,就让杨师璠挂帅。周保权也遵照了父亲的遗命。杨师璠不负众望,马到成功,一举攻克潭州,生擒张文表。
其实在得到宋师南下讨伐的消息后,张文表就后悔自己玩儿大了,于是偷偷与钦差大臣赵璲取得了联系,表示一切都是误会,自己确实只是想去朗州奔丧的,只不过在路过潭州的时候,廖简出言不逊,自己一时冲动杀了他,私斗而已,不是叛乱。
赵璲得到张文表的书信,非常高兴,于是写信加以安抚,表示迷途知返善莫大焉,朝廷也会既往不咎。
作为话事人的大宋,其实对叛乱的真相毫不在意。张文表“叛乱”,大宋就有了出兵干预的借口,而张文表已经控制了潭州,如果能主动归顺,那么大宋就等于白捡了潭州,何乐而不为呢?
赵璲先派人抚慰了张文表,随后为了表示朝廷的诚意,赵璲快马加鞭赶赴潭州,要亲自与之对话交流。
哪知道,就在赵璲抵达潭州的前一天,杨师璠攻克了潭州,随即纵兵劫掠,把潭州搅得天翻地覆。赵璲赶到后,急忙维持秩序,然后宴请杨师璠等将领,劝他们善待潭州军民尔尔。
就在杨师璠与赵璲觥筹交错之际,杨师璠部将们私下秘密商议,说看赵璲的意思,是要留张文表一条活路,大宋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显然是要玩儿“以楚制楚”的老套路,扶持潭州张文表来制衡朗州周保权。
两个楚国,一潭一朗,割裂南楚,怂恿内斗,消耗南楚实力,背后大国渔翁得利、坐享其成。南楚将领们也是久病成医了。
杨师璠的部下们义愤填膺,于是将张文表斩首,又将他碎尸万段,随后径直走入宴会厅,汇报说张文表密谋作乱,已经被我们依法处死了。
赵璲叹息良久。
这件事发生在1月末,李处耘收荆南则是在这之后的2月。所以当李处耘继续率兵南下,奔赴朗州的时候,其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所以周保权才会瑟瑟发抖,出现本文开头的一幕。
小娃娃周保权问计于首席幕僚李观象。
李观象摆事实讲道理,说大宋以征讨张文表为名而出师,今文表已诛而宋师不退,则其必取湖、湘之地,荆南高氏已经束手而降,唇亡齿寒,朗州必不能独支,眼下的最优解当然是奉土归朝,当个维护统一的乖宝宝喽。
周保权认为很有道理,然而指挥使张崇富极力反对,于是,周保权又认为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同意了主战派张崇富的主张,开始进行军事部署。
慕容延钊、李处耘陈兵境上,耀武扬威,并转发了赵匡胤的质问:“王师是来救你于危难的,为何要拒绝王师入境,作死吗你?(大军既拯尔难,何为反拒王师,自取涂炭)”
周保权已读不回。
慕容延钊下令进军,在三江口大败楚军,顺势攻取战略重镇——岳州。
李处耘对三江口之战的楚兵俘虏进行了海选,挑了几十个体型较为肥胖的,然后让宋军士兵将他们肢解生食,随后又挑了几个没吓死的,在他们的脸上刺字留念,然后放他们回朗州,把今天的见闻讲给战友听。
于是,楚军被吓得魂不附体,人们口口相传宋军虐杀、生吃俘虏的故事。
周保权抽调兵力填补前线缺口,这支援军道出澧州之南,然而部队未及与宋师交锋,便望风披靡,扭头就跑,一口气跑回朗州。别看他们对敌人软弱无比,对待自己人却英勇无比,这支溃军在朗州杀烧抢掠,大肆洗劫,城中居民纷纷逃到荒郊野岭避难,朗州竟然成了一座空城(城郭为之一空)。
就这样,初战告捷的宋军如入无人之境,吃着火锅唱着歌来到朗州城外,沿路未遇任何抵抗。
仅有的守城部队也被吓尿(大恐而溃),宋军轻松地活捉了“主战派”骨干张崇富。
慕容延钊进入朗州,将顽固分子张崇富斩首示众。
周保权则被朗州将领汪端劫持,藏匿到长江南岸的一座寺庙中。李处耘派部将田守奇搜捕,汪端最终抛弃周保权,自行逃命,周保权也就被田守奇成功捕获。
至此,原南楚割据政权彻底灭亡,治下十五州、六十六县、九万七千三百八十八户人口并入大宋。关于州的数量和人户的数量,在不同的史籍中略有差别,但总体来说大差不差。
关于汪端,值得多说两句。
汪端弃周保权而走,逃走之后并没有隐姓埋名苟起来,而是收拢残兵败将、散兵游勇,拉拢起一支数千人的“南楚抵抗组织”,坚持游击战,甚至还对朗州发起了反攻。然而汪端很快兵败被俘,在闹市区享受到了凌迟处死的待遇。
顺便说一句,当时坐镇朗州的就是主持编撰《旧五代史》的薛居正同志。
再回看宋军刚突破朗州防线的时候,史书不约而同地记载说汪端“劫持”周保权,我们可以试着换个词语,比如“保护”,就更加贴近真相了。
守军在城外一触即溃,主将张崇富兵败被俘,城池陷落在即,大将汪端保护着幼主逃难,敌军追捕甚急,情急之下只好战略转移,保留革命火种,然后再重整旗鼓,恢复旧山河……
史书为何众口一辞,咬死了“劫持”呢?
当然是出于政治正确的考量。
因为“劫持”的意思是违背受害人的意愿,汪端劫持周保权,就说明出逃不是周保权的本意,也就证明了大宋对湖南行使主权的合法性,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周保权“禅让”给大宋。
而如果承认汪端“保护”周保权出逃,就等于承认大宋对湖南地区是武装侵略、非法掠夺,名不正而言不顺。
周保权被送到汴州,上表待罪。
赵匡胤赦免其罪,赏赐丰厚,任命他为千牛卫上将军,留居京师,又在朗州修建“汝南王行逢之墓”,此举既是对周保权的安抚,也同样是对“合法继承”主权的宣示。
雍熙二年(985),周保权病逝,享年34岁,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大宋以极小的代价拿下两湖地区,使得南方诸藩失去了战略缓冲,直接暴露在宋军的枪口下,为大宋接下来的统一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然而收复荆襄的功臣勋将,却未见得会有下好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