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银号根本值不了八百万,一旦被收购方知晓,资产价格也将大打折扣,借高利贷的钱,并不会因为破产而清帐,我们有谁承担得起?唯一办法只能先找商会借出两百万应付过今晚。”
商会的钱虽然也要利息,但只比银行利息贵两厘。
周伟民急忙站起身道:“你们先在钱庄撑着,我现在就驱车去商会找何主席。”
今年,粤省联合商会正要轮到恒生银行老板,何善衡担任轮值主席。
第二天。
一早。
何定贤刚刚起床,洗漱干净,坐在餐桌吃早餐。楚韵楠将一张报纸放在桌面,坐下来道:“昨天傍晚,明德银号遭遇挤提风波,十六小时兑出五百万港币。”
“今天早上,无力承担要兑付的一百三十万港币,现在明德银号已经被一千多位储户围了起来。”
何定贤接过商报,文章上只有早市股价下跌的新闻,并没有关于明德银号破产的消息,看来舆论还在可控范围。
“这间小银号遇到什么麻烦了?”他语气淡然,吃着面包:“我记得也是粤商会的注册公司,何主席没有搭一把手吗?”
“恒生银行紧急调了两百五十万到明德钱庄,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兑完。”楚韵楠道:“银号老板周伟民已经打算向法院申请破产,清算资产,没勇气再借钱了。”
找商会借钱,破产之后,商会不会催命。
帐依旧挂着。
破产老板要是有本事东山再起,缴完欠款就可以再入商会。
是有一条后路的。
其实,周伟民完全可以赌上全家性命,去濠江找高可宁,但是,假如没有渡过危机,家人全都得跳海。否则,女的拉去卖,男的做苦力,日夜不得安宁。
看起来,周伟民还是很在乎一家老小的性命。
“做起生意来不要命的都是年轻人,周老板经营银号三十多年,已经五十多岁,孙子都快大学毕业了。”
“这次顶天变卖几栋楼,把商会的钱还了,生活该怎么过,还能怎么过。”
何定贤很清楚明德老板的打算:“最后资不抵债,损失都是储户承担。”
“从挤提到破产,只用二十四个小时,幕后肯定有操手。”
楚韵楠点头:“是九龙仓。”
“九龙仓先禁止货主用支票结算租金,再散布明德银号亏损的消息。虽然,明德银号确实有账面浮亏,但是,不遭遇挤提风波的话,完全可以再撑两年。”
“楼市不可能再持续下跌。”
何定贤皱起眉头:“早劝他们少给地产加薪柴,没人听,一个个都开始追涨,华资银行业起码有三分之二的现金投进地产行业,楼市是怎么起来的?”
“就是他们用钱给追起来的。”
虽然、楼花、分期、公摊等刺激手段都还没出,但是热钱全部涌入地产,富裕阶级先托了一波盘,后来那些刺激手段,不是刺激有钱佬买楼,是压榨底层市民,让市民们买楼的。
所以,现在地产行业确实还有潜力。
不过,金融业的危机却率先爆发港岛华资金融一倒下,华资工厂、公司都将被狠狠收割一大批,被夺走的资产,将直接由储户承担,方方面面,涉及到两百万华人。
“挤提风潮没那么容易停下。”
何定贤心里有些不安,他虽然不知道港岛银行业发生过挤提风潮,但是却知道六十年代港岛有一场股灾。这场股灾导致一百多家华资上市公司停牌,各类商铺、企业破产几百家,楼市大跌。
华人最好的银行“恒生银行”被迫抛售出百分之五十一点的股份,被汇丰洋行收购,沦为汇丰的下属银行。
使鬼佬长期把持金融业,直至八九十年代,到回归之后才稍显弱势。
再结合史上六七风暴,廉政风暴,六十年代中期至七十年代初,真是一段多灾多难,祸不单行的年景。作为一个政治家,他不可能单独的看一次事件,而是把一连串的事件,联系起来,细细思索。
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年是英资洋行续命的关键几年,要是如历史上一样,英资洋行赢了,八九十年代,华资还会为收购一家洋行而欣喜若狂。殊不知,英资仍是港岛最赚钱的资方。
如果能改变历史,把英资洋行打败,那么八十年代中期,华资就有很大可能发展为强势方,占据主导地位,影响港府政策、立法、让英资去吃残羹剩饭。
而这次挤提风潮,不需要什么先知能力,以他东方银行董事长,粤商会常任理事的身份。要是看不出与股债有关的话,在港岛十年时间就白混了。
脑袋不能只在上辈子长。
这辈子也得长脑袋!
“这次事情不简单,你马上联系老豆约叔父们聊聊,准备凑一点救市。我等会向警队告个假,驱车去商会叫大家坐下来聊聊,争取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叫邱德更到商会来找我。”
何定贤用毛巾把嘴擦净,站起身道:“鬼佬想来割我们的肉,我就得让他崩两颗牙,血债血还。”
“你放心去吧。”
“老豆那边我来搞定。”楚韵楠收拾着盘子,神态温婉,淡定自若。
何定贤系上领带,走出家门,带着几名保镖坐上车离开。
“去瑞和堂。”
他语气急促,却没有半点慌乱,因为,他在手下有一间东方银行,储蓄资金池在五年前已经超过十亿,金库全是港币、英镑、美元、黄金等硬通货。投资项目也比较多元化,有地产、航运、轮渡、电器等等。
每一个行业都在赚钱,根本不畏惧即将到来的挤提风潮,说句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银行里存着有多少钱!对手能知道吗?算得准吗?
而且他成立了粤省联合商会,有一个受认可的大型组织,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条件比历史上的华资好太多。他不是无牌可打,自然是不会慌。心里更多是面对殖民者掠夺的同仇敌忾。
当然,股债一旦发生,他的资产价值也会大量缩水。华资的力量变差,粤省商会体量被削,中低层的小老板们负债累累,叫苦连天,于他未来的发展也十分不利。
“享受着左手港纸,右手警枪的威风时,也得扛起商界的事,警界的麻烦。”何定贤知道未来几年是不得清闲了,多少也感觉事情有些棘手,但没办法,享受着权利,就该负责任。
“老子一个全扛了!”
半小时后。
何善衡、李冠春、郑裕彤、陈岚方、冯锦喜、霍官泰、许士芬,一共七位商会理事接到电话,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到会馆。
其中除李冠春、郑裕彤、陈岚方、冯锦喜五人为常任理事外,霍官泰、许士芬、何善衡都是非常任理事。
霍官泰则是第二次担任非常任理事,何善衡也是以非常任理事的身份,当选的轮值主席。
在粤省商会内,非常任理事与轮值主席一起换届,每两年一次,更换的速度很快。给了很多大老板,新会员任职的机会。比如许士芬作为许艾周先生的次子,刚刚执掌家业没两年,便已经有机会进理事会坐一坐。
这无疑大大增加了粤省商会的活力,让商会不至于死气沉沉,成为一班大老板谋私利的一言堂。
这两年,何善衡作为商会轮值主席干的也确实不错,可以说,轮值制度已经受到七千多名会员的认可。常任理事的权力也相应上涨,在内部讨论的时候,话语权不比轮值主席更弱。
此时,何定贤坐在中堂一张圆桌旁,将泡好的茶水,一杯杯递给到场理事。
“许先生。”
“辛苦了。”他看见许士芬额头上还带着汗水,一幅着急忙慌的样子,特意出声慰问。
许士芬摇摇头:“多谢何常理的茶。”
“今天叫各位来,其实是因为明德银号遭遇挤提风波,向法院申请破产的事情。”何定贤望向看坐好的众人,出声道:“简单先做个内部沟通,讨论出一致意见,就可以作为接下来的实施方针。”
“阿贤。”
“伱的意思是,挤提风潮不会停?”霍官泰没有操盘银行的经营,但很有警惕心,何定贤直截了当的道:“明德银号破产不是偶然事件!”
“有人看中华资银行盲目追高楼市,想要趁着地产回调的时期,发起一场金融洗劫。”
李冠春作为东亚银行的老板,当即蹙眉道:“这种制造挤提,踩踏银行的手法,是洋行惯用手段。”
何善衡道:“我昨天紧急调了钱给明德银号,但是明德照样没有撑住,挤提风潮就像是多米若骨牌,第一张倒下,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挤提事件。”
何定贤点头:“何主席、冯常理、李常理,你们都是金融业大鳄,应该在上沪见识过洋行的手段,我们四个人坐在这里,就能决定港岛最大三间华资银行的方案。”
“救市!”
“要怎么救?”
何善衡、李冠春、冯锦喜都陷入沉默。
“何先生。”
“一定要现在开始救吗?”
冯锦喜出声问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