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两双同样红肿的眼睛,看进彼此眼底最深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傅砚深才再次开口。
“试了你就会死心了是吗?”
“是!”
沐晨曦就是不想他轻言放弃。
治疗必须要他自己主动配合才可以!
“好!我试!”
傅砚深松了口。
他愿意为了她和他们的孩子试一试。
“晨曦,我试!以一个月为期,这一个月里,我会积极治疗,如果能够看到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我会坚持继续治疗,直到可以再次站起来照顾你和孩子为止。”
“但如果没有希望,你要听我的!”
一个月,她腹中孩子还没有满三个月。
到时候——
“好!”
沐晨曦也答应得干脆。
她没有想太多,她只想让他为了她和宝宝不要轻易放弃。
只要他愿意试就好。
也许,还有希望呢?
……
傅砚深腿上的伤并不严重,休养了两天伤口开始结疤。
他给唐斯年打电话,让他给自己安排治疗。
唐斯年欲言又止,很明显想劝他。可听到傅砚深坚持,他便给他安排了复健。
每天一个半小时。
沐晨曦工作日的白天继续上班,晚上会去傅砚深那里照顾陪伴他。
傅砚深让唐斯年安排的复健时间在下午。
避开了沐晨曦,不想让她看。
工作日,沐晨曦下午见完客户提前结束,不用再回公司。
她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是傅砚深复健的时间,便打车去了医院。
医院
一间单独的复健室。
唐斯年帮傅砚深联系了一位很资深的治疗师。
他负责帮助傅砚深做复健。
他和小刘一起扶着傅砚深站在了复健仪器上。
傅砚深双腿是完全没办法用力的。
当他站起来,双手抓着两侧的扶手,对扶着自己的两人说道:“放手。”
“傅先生!”
治疗师想提供意见。
傅砚深的情况和一般做复健的人不一样,他现在是没办法自己站立的。
“放手!”
傅砚深的语气沉了几分。
身上的威压让两人收回了搀扶着他给他身体减压的双手。
没了别人的搀扶。
傅砚深额头很快就渗出密集的汗滴。
他双腿没有力气,站立只能靠双臂支撑着。
体力再好,靠着双臂支撑全身的重量也支撑不了太久。
他越来越吃力。
却还在坚持。
汗水凝聚成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落。
一天又一天。
让他坚持下去的动力来自晨曦和她腹中的孩子。
她忍着委屈只为了不想让自己放弃。
她说,只要心存希望,就有可能出现奇迹。
她相信奇迹。
那他也不能轻言放弃。
就算斯年说了没希望。
他也要努力坚持。
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为他们的未来努力尝试。
也许,真有奇迹呢?
那他就不用做艰难的决定。
傅砚深视线因汗水变得模糊,浑身像泡在水里般。
掌心也被汗水浸透,因脱力而没握紧扶手。
身体不稳,整个人载倒在地。
“傅先生。”
一直守在一边的小刘立刻冲上前去。
和治疗师一起把傅砚深扶起来。
他只是稍稍休息,体力恢复后。
又开始新一轮。
没过多久,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
从傅砚深开始治疗的那天开始,刚刚发生的这一幕会经常出现。
傅砚深一次次跌倒。
又一次次被扶起来再继续。
沐晨曦站在治疗室外面,看着门内的傅砚深一次又一次重摔在地上。
每一次都像直接砸在了她的心上。
疼得她忍不住捂住心口。
哭得泪流满面。
她没有进去,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外,陪着门内的傅砚深。
看着他为了她和腹中的宝宝努力。
直到,最后他脱力地坐在地上。
停下来,更多的汗滴从他额头开始,大颗大颗往下滚落。
他坐着的那一块地上,很快就被浸湿。
他没让小刘和治疗师立刻把他扶起来,静静地坐着。
双手放在自己双腿上。
五指慢慢收紧。
好一会,这才松了手。
示意小刘过来扶自己去洗个澡。
他回家前,需要先把自己打理的清爽干净。
他不想让晨曦知道。
……
傍晚,沐晨曦和平时差不多时间点回到盛世豪庭。
和傅砚深一起吃完晚饭,沐晨曦进厨房帮他熬药。
这是一位很有名的老中医的独家秘方。
说是喝一周,再配合着腿部按摩,一周后,能看到一些效果。
早晚喝一碗。
沐晨曦不放心别人熬。
中药需要注意火候,她担心小刘不上心,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每天起早熬好看着傅砚深喝完去上班,晚上再亲自帮他熬。
熬好后,晾到可以直接入口的温度再端给傅砚深。
看着他喝完,让小刘推他去洗澡。
洗完澡上床后,沐晨曦就会坐在他身边,按老中医说的手法耐心地帮他按摩腿。
仔仔细细,每天按满两个小时,从不懈怠含糊。
傅砚深因为腿没有知觉,所以并不知道她按得如何。
但能看到,她按得很认真,没有一次是在敷衍。
来来回回,从大腿根部开始,一直到小腿。
每次按完,她身上的衣服都会被汗湿透。
好几次,都想开口让她别再按了。
他没有感觉。
没有用,不要这么辛苦,他看着心疼。
可看着沐晨曦认真的侧脸,他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她的努力,是为了让他有机会站起来。
所以,哪怕累,哪怕他没有感觉,她依然每晚都在坚持。
直到她按照老中医教的手法,按完。
拉过被子帮傅砚深把腿盖上,不让他的腿受凉。
起身去浴室,洗去身上湿黏黏很不舒服的汗。
等她洗完澡回到房间,已经十一点多。
掀开被子,躺到傅砚深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腰,疲累地闭上双眼,“阿砚,晚安。”
“晚安。”
傅砚深抱着她,配合地闭上眼睛。
沐晨曦是真累了。
这一个多星期,她连轴转。
工作,照顾傅砚深,加上怀孕初期,越发觉得疲惫。
可,她不能喊累。
她抓住一切可以休息的时间休息。
一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傅砚深在她睡了后,慢慢睁开双眼。
垂眸看着怀里的沐晨曦,双手环抱着的她,短短的时间里,她明显瘦了一圈。
看着她好不容易养起一点肉的脸又变成了瓜子脸。
靠在他怀里,近距离之下,眉眼间的疲惫狠狠地刺着他的心。
他轻轻抬手,落在她的小腹上,红了双眼。
……
又过了三天,今天是满一周的日子。
老中医说,只要坚持按一周,就会有效果。
晚上,沐晨曦努力隐藏住自己内心的期待。
坐在床边,悄悄呼出一口长气,这才慢慢伸出手,落到傅砚深腿上。
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稳了稳,指腹慢慢按进傅砚深腿部肌肉。
一点,一点在加重力道。
她没去看傅砚深,怕被他察觉到。
只努力地屏住呼吸,想通过他的呼吸来判断,他到底能不能感觉到。
可,直到她用尽自己的力气。
指腹已深陷进他大腿根部,他的呼吸依然平稳。
这意味着,没有一点感觉。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抱太大希望,这样就不会失望,不会有情绪波动。
可,怎么能控制得住呢?
她真的太想他能重新站起来。
并非是她不想再继续照顾他,觉得很辛苦。
而是,每每想到,他为了她和腹中宝宝在复健室里,一次一次摔倒的画面。
她就心如刀绞。
沐晨曦用力咬了咬唇,把波动的情绪强行压下。
低着头,像刚刚根本就不曾试探过,手一点点放松。
再如之前一周一样,慢慢往下。
直到按结束,沐晨曦进浴室洗澡。
门刚关上,一直把沐晨曦小表情尽收眼底的傅砚深双手伸进被子里。
深深地掐进他大腿根部。
他力气比沐晨曦大。
用尽全力的他,依然没有感觉。
他一遍又一遍地掐着。
直到,浴室门传来声响,他才迅速收回手。
……
沐晨曦没放弃,还在继续早起熬药,给他按摩。
傅砚深也依然坚持复建。
身上的淤青越来越多。
从开始复建,他就不再让她进浴室。
不让她帮他洗澡。
不让她看到他身上大片大片的淤青。
他怕她看到会心疼,会偷偷哭。
他不放弃,是看着她没放弃,就想继续坚持。
可一天又一天。
他们面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从斯年宣布他腿没有希望那一刻,他就预想过,如果晨曦留在他身边,会是什么情景。
所以,他才那样坚定地想要推开她。
现在,脑中的想象,全成了现实。
他眼见着他只想捧在手心疼如珠如宝疼着的小女人,为了自己日渐消瘦,越来越憔悴,疲惫。
每晚,她躺在他身边,他搂着她。
清晰感觉到,她的背部越来越单薄。
他只能在她睡着后,默默难过。
他想争气点,努力点。
很想能看到一丝丝希望。
可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他只能睁睁看着她失望,还要怕被他发现,小心地把失望隐藏起来。
徒劳无功的坚持。
是在折磨他,也是在拖累她。
真的——
够了!
在第二十天的时候,傅砚深撑不住了。
他没办法再继续下去。
受这样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
生不如死!
当天晚上,沐晨曦熬好药放到桌上,想等冷一些再端给傅砚深。
她进厨房去收拾。
刚进厨房,就听到小刘的惊呼声:“傅先生!”
他眼睁睁看着傅砚深把一碗滚烫的药,泼到他自己腿上。
不敢阻止。
药汁滚烫,热气腾腾。
不用看,也知道烫得很严重。
厨房里的沐晨曦听到,呼吸一窒。
吓得立刻转身。
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那一碗药全都泼在了傅砚深的腿上。
“阿砚——”
她急急从厨房冲出来,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冰水冲到傅砚深面前。
拧开,往他腿上倒。
可刚要淋,就被傅砚深抬手挥开。
瓶子握得本就不紧,被他大力一挥,瓶子直接被打飞。
“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在被打飞的那一刻,沐晨曦立刻意识到。
药不是傅砚深或是小刘没端稳而泼到他腿上,而是他自己倒的。
他是故意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沐晨曦刚刚有多心疼,此时就有多愤怒。
“傅砚深——”
她隐忍着怒火的质问还没说出口就被傅砚深先开口打断,“沐晨曦,你试够了吗?”
他坐在轮椅上,无视自己被烫得很严重的腿。
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沐晨曦,对上她愤怒的眸子,字字浸着狠意。
“你还想要试多久?嗯?”
似是忍她已忍到了极致。
在质问时,手中的碗直接用力摔在地上。
瓷器碎裂。
有一小片瓷片弹起,滑过沐晨曦露在外面的小腿。
带出一道血珠。
傅砚深余光扫到,也只是紧了紧大手,随之冷漠地移开。
他目光狠狠地看着沐晨曦,突然抬手,当着她的面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这二十天以来,他从不在她面前脱衣服。
这是第一次。
解开后,把自己满身让人触目惊心的淤伤暴露在她视线里。
让她看到。
他身体真实情况。
沐晨曦不是不知道他之前不让她看,是因为身上有伤。
可她真的不知道,他身上的伤,这么重。
沐晨曦突然直面,不堪承受地后退了一步。
心疼地瞬间湿了眼眶,两行泪汹涌滚出。
傅砚深无视沐晨曦的泪,依然死死盯着她,步步紧逼,“沐晨曦,你别哭,你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
“这些就是你要我试的战果,告诉我,你满意吗?”
“你知道我听你的话去复建,每天要摔多少次吗?”
“我每次躺在地上,等别人来扶我,我有多狼狈多不堪你知道吗?”
他似在回忆这二十天的痛苦不堪。
看着沐晨曦的目光充满了浓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怨气。
他看她,像在看自己的仇人!
目光凶狠,充满煞气!
“你到底还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斯年已经说我没希望了,你还要我试!”
“做那些让我毫无尊严的复建,喝那些苦到我想吐的药,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努力!”
“都没用!!!”
“沐晨曦,都没用!”
“我告诉过你,我残废了,永远站不起来了,你还是要逼我试!”
傅砚深卷起裤腿,露出烫红大片,已经破皮的大腿,指着伤口。
“没感觉你懂吗?就算这么烫的药泼在上面也没有感觉!我感觉不到痛!”
说话间,他直接挠上去。
本就破皮的伤口,瞬间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一点感觉也没有——啪!”
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