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荒芜的路上到处都是死尸。
灰黄的乡野小道上,路边甚至连一处草根都已经找不到。
附近发生了百年未遇的饥荒,为了求一条生路,几乎所有人都选择背井离乡逃难去外地。
对这条路,只对于小部分人来说是“生路”,对于这些横七竖八躺倒在路边的死尸来说,同样也是一条“死路”。
很顺利走出去的人,少之又少。
梁垣雀走在这样一条路上,虽然衣着不算光鲜,但也是干净整洁,身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他身形正常,面色平淡,一看就不是从灾区过来的。
他本来是可以绕过这附近的,但从这里穿过去是去往目的地最近的一条路,他为了图方便,走进了这片人间地狱。
一些靠在路边,还没有断气的人用贪婪的目光瞧向他,不仅是在看他的背包,似乎是想着连这个看上去水灵灵的小少年都拆开吃掉。
梁垣雀倒不担心会有人对自己怎么样,路边的灾民因为饥饿全都是出气多进气少,连站起来的力气几乎都没有,不可能会来抢劫他。
他路过了一个趴在母亲死尸上的孩童,突然又倒了回来。
“你刚才是不是看我了?”
他对这个眼神呆滞的小孩说。
这小孩浑身脏兮兮的,瘦得浑身的骨头加起来怕是也没有几两。
他梗着一个大脑袋,只呆呆地望向对面路边。
但梁垣雀刚刚确确实实是感觉到这小孩看向了自己一眼。
小孩在原地愣了很久,就在梁垣雀担心他别是个哑巴的时候,他终于嗓音沙哑地开口了,
“我没看你,对不起。”
在这小孩,竟然在跟他道歉。
梁垣雀觉得有意思,便走了过去,蹲下来近距离观察这个脏乎乎的小孩。
凭他见过死人的经验来判断,这小孩如今今天再不进食的话,最迟到明天傍晚就会咽气。
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梁垣雀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善心的人,但还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块窝头递到小孩面前。
“来,还会吃吗?”
窝头本没有多少味道,但在这一片即将饿死的人眼中,粮食的香气好像化作了实体,飘向每一个角落。
有些还勉强能撑起力气来的人开始躁动,挣扎着朝梁垣雀的方向爬来。
“快吃,要不然一会儿你就吃不上了。
梁垣雀催促小孩。
小孩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竟然结果他手里的窝头递到身旁的母亲嘴边。
梁垣雀正在思索直接告诉他你母亲已经死了会不会太残忍的时候,几乎已经如死尸一般的女人竟然动了动,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小孩把窝头放在母亲嘴边,“娘,你吃啊,是这个哥哥给的。”
女人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剩多少时间,她趴在地上,努力地转头看向梁垣雀,把心中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身上,
“小兄弟,你是个好人,求你把我孩子带走吧……”
“你就当是养条猫儿狗儿的,给他饭吃就行,我没有劲儿给你磕头,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这下,梁垣雀明白女人到底是在靠什么撑着这么一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生气。
她还想给自己孩子找个归宿,心中还记挂着孩子,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娘,娘……”
这小孩应该是听懂了自己母亲的意思,嘤嘤地哭了起来。
女人的眼底一片浑浊,但在看向梁垣雀的时候,眸底深处还是有一片让人忽略不掉的炽热。
梁垣雀心中一紧,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有想。
他把孩子手里的窝头拿过来放在女人身边,女人没有去拿,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直到他把孩子给抱起来,女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底最后的亮光彻底消失。
梁垣雀又从包里拿了点吃的递给小孩,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我真是疯了,回去该怎么给齐飞解释我半路捡了个孩子?”
小孩狼吞虎咽地吃着窝头,梁垣雀则是在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
“喂,你是个小男孩还是小女孩啊?”
小孩吃的很急,根本没工夫抬头回答他的问题。
“算了,我自己看看吧。”梁垣雀边说着边叹气。
“哥,我为什么叫路达啊?”小小的男孩背着一个比他还要高的背包,跟在另一个年纪稍长少年身后。
“捡到你之前遇到过一个叫路达的人,顺便也给你取了这个名字。”走在前面的梁垣雀边啃苹果边回答。
“哦,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路达继续问。
“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啊?”梁垣雀边说着边从包里又掏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抛给身后的路达。
“还吃苹果啊?我想吃橘子。”
“吃屁吧你,不吃还给我。”
“哎,你天天拿着那个破本子记什么呢?”
“写故事啊,”少年抬头望向跟自己个头差不多的少年,“写你的故事。”
“浪费纸。”梁垣雀啧了一声。
“怎么能叫浪费纸呢,我这是在为成为一名作家而努力,”路达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停止书写,
“等我成了大作家,赚很多钱养着你。”
“拉倒,我不需要。”梁垣雀伸手打住了他的话头。
时光继续轮转,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身形修长的青年背着一个闭目养神的少年走在路边。
如果旁人听到他们互相之间的称呼,一定会觉得非常惊奇。
“哥,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不会老去的秘密了吗?”路达转头看了梁垣雀一眼。
“你不要想着写成小说什么的昂。”梁垣雀依旧没有睁眼。
路达轻叹一口气,扯起嘴角来笑了,“哥,虽然是我提出想自己去闯闯的,但真到了这一天竟然还挺难受的。”
“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已经不打算要你了。”梁垣雀道。
“我知道,”路达低声说,“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吧,毕竟我还等你功成名就之后来养着我。”
梁垣雀沉默了良久,在吐出这句话后,想睁开眼睛再瞧瞧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一眼。
但他的眼皮却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沉重,耳畔,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