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的时候,京城东郊来了一辆板车。板车上下来一个胖子。
他忙活半天,拍手叹道:“你小子得罪谁不好,得罪这个阎王。这下好了,我只能将你埋了,你可别怨我。”
他一边填土,一边絮絮叨叨。
“不过,我埋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让我想想上一个是谁?哦对了,樊侍郎的小儿,竟然调戏那阎王。”
“……”
“好了,终于平了。”
他看着填埋干净的土堆,立在这里能望见四周的山峦,风景绝佳。
“我若想起来,再给你上香。”他遗憾地摇摇头,推着板车离开。
初阳升起在山峦中间。
两峰之间一点晕红,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将痕迹留在了天上。
土堆比方才歪了两尺,似乎被人动过。大雨刚歇,泥土还是湿的。
突然,一道人影从远处飞速掠来。她轻身功法绝佳,踩着草茎一掠数丈,转眼来到土堆旁边,目光有些怔忡。
“白芍……真将你杀了?”
裴十三的双肩颤了颤,随即就蹲下身子,不顾泥土的脏,用两手刨土堆,“你可不要死!我错了,你别死!”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珍视这个不怎么听使唤的废弱下属。
“你说过的,世间无有依凭,唯有你我二人。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她急切地喊着,声音甚至有些嘶哑。
“你还要帮我报仇的!不是说好坐一条船吗?你怎么可以死……”
她语带哭腔,“是我错了。我错了啊……对不起、对不起!”
裴十三第一次开始后悔将曹尘作为棋子,推给那个疯批一样的白芍。为了报仇,就真的可以不择手段吗?
她挖得指甲断了,淤泥沿着腿滑落,“右相害得我家破人亡,可我又何尝不是害了你。我与右相何异?”
这就是让她跌进尘埃里的那个人。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珍视这个人。也许是在观海山庄里?
有些事就是不可理喻。
明明只是见了短短数面,说了几句不知所谓的话,就铭记在心里。
“我错了啊……”
她哭着,终于手掌一顿,摸到一件硬物,“不,你一定还活着!我来救你了,跟我走,我不会再害你了!”
裴十三捏紧棺材盖,气海境的内力爆发,一把将其掀了开来。
可是棺中空空如也。
“?”
她愣住了。
“有人救了你?”
她颤抖着双手,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恐慌,“不,难道……不,你这个骗子!曹尘,你从来不曾相信过我!”
裴十三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本账册,翻着,“如果你还有后手,是不是意味着,这本账册也是假的?”
她隐约想明白了真相。
“可是,我怎么办……”
她颓然坐倒在泥土上,碎花裙包裹的臀围被压成一道弧线,“我费尽心机,才夺到账册,不惜恶了那白芍。”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
她觉得刚才的眼泪白流了,心里的那份不正常的期盼也悔该生出,“既然走了,你定是想清楚要做右相的敌人,也是我裴云衾的敌人。曹尘,我恨你!”
他日再见,哪有世间你我?
砰!
她将棺材盖重重地合上,使劲往下面踢土,直到将坑填平,才怔然道:“希望这账册……能瞒过右相吧。”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
然后,她就沿着来时的路快速离去,可是她明白一切已经回不去。
……
黑。
极致的黑。
四周一片静寂。
“我应该是快死了……就算能逃出这片黑暗,地底的氧气也不足了。”
曹尘胡思乱想道。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开始自由飘飞。
“不!我怎么可以认命!”
他蓦然叫道,“就算世界弃我,裴十三坑我,白芍害我,只在右相和东宫的夹缝里求存。我又怎么可以放弃?”
他的眼前掠过曹悬梁、苏芷若、曹淳和曹小沐的身影,“这一世……我有家人!薛兆丰还没死,路还没有铺平!”
曹尘一下子鼓起求生的欲望,下一瞬他就觉得眼前一亮,有光芒刺破了无边的黑暗,那是一颗旋转的星辰。
一道道星环围绕着暗淡的球体,一边旋转,一边散发出九道光圈。
蓦然,有两道光芒炸开,铺散如九天银河迸射,极美,极绚烂。
“我知道了!”
曹尘明悟,“原来我是被困在了自己的意识海里!那白芍有操纵人心、干扰意识的能力,她囚禁了我的意识!”
这不是别处,正是他九世轮回的记忆承载处。他下意识地飘向最外围的淡蓝色光圈,那是他此世的记忆。
无数画面顿时在眼前显现。
然后,他就睁开了眼。
“我……脱困了?”
曹尘欣喜若狂,随即就发现自己被困在漆黑的棺材里,呼吸变得单薄且费力,这里面的氧气已经所剩无己。
“不!我不能死!”
他猛然一拳捣向棺材盖,发出轰隆的闷响。那棺材盖被泥土压得紧实,秋毫无损,但是边缘的铁钉却突然弹出。
“化劲——隔山打牛!”
曹尘再次出拳,外面的泥土被震得簌簌发抖。砰、砰、砰……随着他接连出拳,阴湿的泥土被震得松散开。
然后,他猛然一推棺材盖。
嚯——
棺盖被推进泥土里。
他快速钻出去,扎进碎泥里,紧闭呼吸,手脚并用地扒起来。
与阎王争命!
与时间赛跑!
终于,他手掌一探,扒在了空处。地面上的土堆被推开一个窟窿,有一只手掌从中探出来,然后是整个身子。
曹尘爬了出来。
他全身是泥,宛如从地狱里爬回来。本该死去的人,大口呼吸着。
“白芍……裴云衾……”
等他缓过了这口气,他才咬牙念道,“这笔账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然后,他再也不敢耽搁,化作一个泥人向远处跑去。至于翼善冠,早就被丢得不知去向。能活着……就够了!
“右相府绝我生路,我已经别无选择。若教他们反应过来,知道账册是假的,必定会牵累阿爹阿娘他们……”
曹尘一边跑,一边思量道,“为今之计,我只有一条生路。”
“投靠礼部侍郎!”
“——薛兆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