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难道难,我们就可以不去做么!蜀道难,蜀山有人烟。北荒难,北城三十二。”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然而蜀山上有人。
北境荒地,人难以生活,然而北境有城池三十二座。
这世上事,大多没有什么真的难的,端看你想不想去做,敢不敢去做。
刘辰看着她,想起了自己姐姐,自己姐姐当年听闻爹给她同北静王定了亲,嫁人前夕扒门回首,无不惨淡道:“辰弟,我这一生从未行差错步,只想……却到底是不能了。”
那天至最后,他也没能问出姐姐只想二字后是什么。
后来,长大后,他有一年去了北静王府,姐姐带着两个侄子见他,那时的姐姐笑得端正又自持,嘴角的弧度像练好的一样,同自己娘亲没什么差别。
似乎从某个时刻起,她们就消磨尽自己年少时那些期许,此后将心封闭,于是连脸上的笑都像一寸一寸丈量好的那样。
她们似乎成了木偶戏里的木偶,脸上画着固定的妆,在别人的操作下粉墨登场,随后谢场,年年岁岁,没什么不同。
刘辰这般严肃冷静的人最后做出了让步,道:“如果被发现,我会把你供出去。”
云归闻言大笑道:“放心,不会让你顶罪的,而且我没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我只想让你出面开一家私塾,我出钱,你出面,每月我给你发月俸。”
刘辰不信她的鬼话:“先说好,招什么。”
“招男子。”
刘辰更不信了:“我就不信你没想过招女子。”
若没想过,何必刚才那么慷慨激昂。
“当然想过,不过得一步一步来。我说过,不要一口吃成个胖子。”
刘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这小女子长得柔柔弱弱的,怎么胆子这么大,不仅想出这些主意,还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来,你就不怕我现在应承,转身就把你告官了吗?”
柔柔弱弱的云归真没想过会被刘辰告官,一则是原书斋主人说刘辰是他亲信,既然是亲信,断没有断自己朋友财路的道理;二则是刘辰长得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好人。
其实,这个世界对云归来说不过是个游戏世界,被告官被砍头,也不过是游戏失败而已。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
玩儿游戏的,谁没有死过两次。
云归淡定,不在乎。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云归笑道:“无妨,若是如此,就当我识人不清,是我的错。”
刘辰叹气道:“我应了。”
云归闻言同刘辰签了两份契约,一份是关于话本的,一份是关于私塾的,皆是一式两份。
用云归的话来说便是:“我们手上都有了对方的把柄,若是出了事,谁也跑不掉。”
云归蠢是蠢了些防范意识还挺强的。
防范意识挺强的云归签完合同就取了五百两给刘辰。
刘辰全权打理私塾的事,大老板云归只出钱。
如此一过便是十年,十年间,云归每年都至少写三册话本,写了薛平贵和王宝钏,牛郎和织女,董永和七仙女,白素贞和许仙,李隆基和杨玉环,青蛇和法海,张生与崔莺莺,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刘兰芝与焦仲卿,嫦娥与后羿,贾宝玉与林黛玉,孟姜女与范喜良……写尽了风花雪月爱情的无数可能。后来又有木兰代父从军……
好消息是挣了数十万家资,又被云归做了散财童子给散了出去,如今,以刘辰名头开的私塾有数十家,又开了几家留童坊,收留了因近年来连连征战而家破人亡的孩童,京都里的帝王知晓刘辰所作所为,不过看在他所作所为也是善事,省了救赈金,也就只做不晓得。
如今云归在村子里教教左右邻居小娃,待到六七岁后,邻居小娃便会入私塾读书。
用徐青妈的话来说,如今私塾不用交束修,私塾还提供书本,那位刘老爷真真是个好人。
云归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她不在乎这些虚名。
倘若,她这一生都为虚幻,那么用虚幻的财富为他们好过些又有什么关系。
下午,两孩子回来了,见云归在写字,颇为恭敬的走上来:“娘,我们回来了。”
云归将练字的笔放下,打量着两个孩子,道:“嗯,私塾里学了什么。”
“《中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云归点头,她这十年间,已经了解到了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这个世界有很多国家,每个国家各不相同,语言文字等皆是不同的,而大庆国的文字类似于她知道的简繁混杂,大庆国承于大易国,大易国重文轻武,繁荣昌盛的表壳下是腐臭的底色,然而大易国的文学是高度发达的,因此也有四书五经、各大圣人。国家取士,考得便是四书五经等。
如此,两个孩子学中庸也没什么。
她想了想,却多嘴道:“《中庸》一书看便是,却不必牢记其中的话。你们还小,等大了,也是需要少年锐气的时候,死气沉沉,做什么中庸。”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徐大宝小声道。
他从三岁起就是娘亲教识字,娘亲极其严厉,一向疼爱他的奶奶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听娘亲的,因此,他惧怕娘亲到如今。
云归闻言只冷笑:“中者,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之名。庸,平常也。有才便显出来,若不能做流星璀璨于夜空,难不成要敛尽一生光芒隐于黑暗!”
徐大宝低着头。
云归觉得头有些疼,她的儿子,养了十年了,却是个胆小的性子,还没有徐小小的性子硬,稍微说他一句,便又要几天吃不下饭。
云归有些叹息,她想,她大抵真将这两孩子当成自己的了。
为人父母的,哪儿有不希望孩子好的呢?
于是难免要求高了。
徐大宝若是没有那个兴致,她也不该强逼。
是她着急了。
整整过去十年时间,没有一分一秒是少了的,已经足够她丢掉性格里的某些东西,又增添了某些东西。
她和从前,确确实实是不一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