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大夫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自立为王割据一方的君主,唯独云归符合他对未来跟随君主的要求。大夫也迟疑过,他迟疑自己是否真的要跟随一位女子。
自古以来,从无一位女子建功立业,他跟随她,可能最后一无所有。
然而他自问自答,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是性别吗?为什么要因为性别而束缚住一个人本身应该有的才学?为什么要因为性别而剥夺别人应该得到的东西?
有很多事情不能够细想,一细想,就会发现这些事情完全经不起推敲。
比如,他就在这样思考过后,坚定的认为云归这一生都吃了性别的亏,倘若她不是女性,也不会被约束在这一亩三分地,会有更多的人追随她——因为她是衍圣公,因为她才学颇盛,因为她值得让人追随。
以云归之才能,恰逢乱世,定能大有作为,或能一统天下,成为开国皇帝也说不定。
她就栽在身为女子上了。
大夫以一种近乎飞蛾扑火的姿势决意追随云归。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扭曲又奇怪的保持下来。
大夫听着云归的安排,点了点头,都记在心中。
云归讲完自己心中所想,最后说道:“这次出去,你如果能遇见值得追随的君主,可以就留在他们身边,替他们打天下。”
大夫摇头道:“我觉得您更适合,若非女子之身……”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您想过抛下现在一切,以男子之身谋划天下吗?”
天下!天下!
云归疲惫的捏了捏鼻梁,她总要掺到这些事里去,她也会累的。她并不想,但是现在还不是停下来的时间。
她道:“以后再说……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消息,你不要回来了。”
大夫不明白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最终还是尊重她的决定:“好。”
云归认真道:“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麻烦你照顾好我姐姐和我儿子。”
这一副俨然嘱托后事的神情,让人不得不多想。
大夫问她:“你要?”
云归挥手:“没事,只不过是早做打算。”
不论大夫信不信,云归至少给出回答。
大夫不再问,云归让人出去了。
云归依旧在看书。
她其实也会琴棋书画,活的时间久了,古代待久了,自然也就会了,总是要打发时间的。
然而云归喜静不喜动,再顽劣的性子活上几百年,都会安静下来,经历的多了,谁还能保持一派天真如初。
听闻慕容多从大厅出来,用过餐后,恢复了以往的声色犬马,同那些达官贵人厮混在一起,偶尔去后院,也是陷在美人堆里,并不关心自己孩子。
云归并不在意,然而多的是人想让她知道,其中包括了她的姐姐白云妍。
慕容辰生活在大都,在府中长大,身边人尽皆告诉他,他爹是如何发不得了,是如何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也曾期待过和自己爹见面的场景,如今心中却是无尽的失望。
慕容辰是白云妍一手带大,住处离白云妍极近,白云妍失去了一切,云归和她素来不亲近,她唯一有的只有慕容辰了,她就像失去所有的母狼,紧紧的盯着慕容辰,不舍得让慕容辰受到半点儿伤。
她比云归更像是慕容辰的母亲,就好似,慕容辰只是借助云归腹中生出的她的孩子。
但凡换了别人,定然会斥责她这鸠占鹊巢的行为,然而从一开始,云归就打定主意要将自己孩子给白云妍。那时候的白云妍几乎存了死意,陷入崩溃,几乎要疯了。云归看在眼里,自然是想留住白云妍。用孩子留住白云妍,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白云妍是人,有喜怒哀乐,她是如此情绪化的女子,她只是想过普通人的一生,美满家庭,夫妻恩爱,孩子孝顺。
偏生,她出生在白家,她是衍圣公的女儿;偏生,她是大姐,大姐自然要承担更多责任;偏生,她要入宫为妃;偏生,她容貌极美……
她想要的,总是离她太远,总是不能让她轻易得到。
她将慕容辰看成是维系她生命的根,她不会让慕容辰不高兴的。
云归也是清楚这一点。
所以,作为当家主母的她,不仅受过了那些后院美人来炫耀,还要接受自己姐姐的请求。
白云妍道:“你去同他说一说,慕容多想要见见他……哪儿有做爹的不见自己孩子。”
云归虽然承诺了白云妍,要帮白云妍复仇,也愿意把孩子给白云妍养,却不代表她事事都要盲从白云妍。
她是那般的平静:“姐姐,你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父母又怎会时时看顾孩子。他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儿,不是哭闹就会有人哄。慕容多就算见他又如何?身处这样的大家族,没有才能,始终不会被人重视。”
“可他两三岁的时候,他爹也不在身边。他对他爹没有印象,想趁着他爹还活着,想看一看,怎么了。我如今想看……都没有法子……”
说到后来,白云妍哭了出来,她并非是要用眼泪让云归屈服,而是再一次的想到了自己爹娘。
慕容辰还有爹娘可见,她的爹娘早在十多年前赴了黄泉。
将心比心,难免泪流。
她总是这般的心软善良。
可惜这个世道,并不给好人活路。
云归见她哭了,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好,我会办的。”
白云妍泪光盈盈的看着她,眼中全是欣喜,露出高兴得神色:“云归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云归微微摇头,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道:“好了,你回去吧。”
白云妍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叹气道:“云归,阿辰是你孩子,我也是当成自己孩子养的。他侍女说他这几日总是夜里哭,我也听过,边哭边叫爹,听得人心里难受。”
云归敲了敲桌子,看着白云妍,意味深长道:“姐姐,不论是在鲜卑族,还是这个世道,男孩子太过绵软总是不像话的。不会有谁看得起。”
白云妍温柔的笑笑:“我本就不指望他出人头地,我只想他一辈子安安生生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