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池头凑过来问:“什么毒蕈碱?死者中毒了?”
“嗯。一种天然的有毒生物碱,存在于多种菇类真菌当中,具有致幻作用。”
“所以死者是野生菌中毒?”
“没那么简单。”齐翌说:“虽然部分可食用野生菌如牛肝菌等也含有微凉的毒蕈碱,但因含量太过微少基本无害。你现在带人查一下死者中午在哪吃的饭,谁跟他一起,都吃的什么。”
“好嘞。”老池转身就走。
齐翌也跟着起身,去石怀仁办公室。死者的家属就在那儿,正在和石怀仁,王支队交涉。
齐翌一进门,就看到了椅子上站着个头发花白,脸色枯黄,眼睛润湿的老大爷,听到动静,老大爷颤颤巍巍的转过身看他。
他到嘴边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老大爷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手拍了拍膝盖,颤抖着说道:“我听刑警说,我儿子不是正常车祸,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王支队点了点头。
齐翌迟疑两秒,还是决定直说:“化验结果出来了,死者血液及胃内发现毒蕈碱成分,疑似被人投毒。我同事已经前往饭店调查,要确认死者是不是被人投毒,需要解剖尸体。”
话没说完,老大爷又开始哭。
只不过他的哭跟之前的女人不同,他眼泪糊成一片,却没有什么声音,只是不断的用手抹着眼睛。
石怀仁打着官腔:“齐翌!你怎么说话的!大爷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刺激,你就不能委婉点。”
齐翌懒得搭理他,又往大爷处走了两步,微微弯腰,手覆在大爷手上,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老年丧子已是不幸,再让他……对你们而言确实残忍。
但如果抓不住凶手,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留下全尸又有什么意义?你们不忍心看他被解剖,就忍心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别说了。”老人打断齐翌,闭上眼睛,止不住的泪水自眼角滑落,不一会儿便布满了他满是沟壑的脸。
齐翌轻叹口气,做了退让:“可以适当减少解剖范围,到时候穿衣服戴假发,再有入殓师化妆,不会影响遗体遗容。”
大爷挣扎不已,下不定决心。他老婆挪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脑袋倚在他脖子上,啜泣着轻声劝他。
半晌,他睁开眼睛,雾蒙蒙的眸子盯着齐翌,颤声道:“警察同志……拜托你了!”
“请放心。”齐翌郑重点头,并拿出通知书请老人签字。
老人很仔细的看着条款,一条一条的看完之后,抬头问齐翌:“我们可以旁观吗?”
“最好不要,”齐翌说:“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到监控室看,隔着屏幕刺激会小很多。但不能拍照录像。”
老人用力点头,签下字自己的名字,随后看向石怀仁:“警官,麻烦带我们去监控室。”
石怀仁扶起他:“老人家这边走。”
齐翌收好通知书,回到法医室拉了名助理,回到解剖实验室开始验尸。
虽然答应了老人适当减少解剖范围,但胸腹颅三腔还是要剖的,必须得明确死因,确定他是否有器质性精神疾病或者其他方面的病变、损伤等,只是为照顾家属情绪,刀口不必开那么大,能观察三腔内构造,完整取出内脏即可。
知道老人在看着监控,齐翌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表现出狂热的一面,全程面无表情。
他的动作很细也很快,刀锋飞舞,不多时便将胸腹腔打开,确定了没有重大基础性疾病后,又将重点放在了胃上。
死者胃部充盈,食物残渣消化程度不高,说明死亡时间距离末次进餐后并不久,与他们已知的信息一致。
“看来死者中午吃的是炒菌和腊肉,配了大量饮料,并且还喝了橙味碳酸饮料。”
助手问:“能确定吃的是什么菌么?”
“初步判断是鸡枞和见手青。”齐翌翻动着胃内容物,说:“具体我也不是非常清楚。”
“见手青?”助手忙问:“我知道这种菌,听说有剧毒,处理不当吃下的话会有致幻反应,能看到小精灵什么的。”
齐翌点头:“对,但见手青含有的毒素主要为裸盖菇素和鹅膏毒素,虽然也含有从死者血液及胃内容物中检出的毒蕈碱,但量极微,以他吃的菌量不足以引发中毒反应。
而毒蕈碱主要存在于丝盖伞属、杯伞属、粉褶蕈属和小菇属的真菌中,这些菌类各具特征,死者吃下肚的菌类中明显不含有此类真菌,所以基本可以排除误食毒菌的可能,大概率是在他吃饭时被投毒了。”
助手迅速记下这些重要信息,然后问:“所以跟他一起吃午饭的那个所谓兄弟,嫌疑很大咯?”
“大概吧,不知道老池找到他没有。”
说着,他很熟练的掀开了死者的头盖骨,弯下腰仔细观察死者的脑组织,最终下了结论:
“死者全身器官皆没有典型的毒蕈碱中毒征象,结合检验报告,可以确定死者应是刚刚渡过中毒潜伏期,毒性刚发作致幻时即遭遇车祸,其中毒与车祸身亡之间有直接因果关系,当认定投毒者为故意杀人既遂。”
助手很有眼力见的说道:“明白,我这就把结论报上去。”
齐翌点头,拿起针线缝合尸体。这般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命案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简直就像度假一样。
齐翌从解剖室出来,就看到死者老婆守在门口。
她大概刚醒就着急的出院赶来,脸色还很苍白,陪在公公婆婆旁边掉眼泪,眼睛都肿了,不过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
齐翌摘掉手套,和助理一起过去:“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方便回答吗?”
女人抬起头,擦了一把脸:“你问。”
齐翌回忆了阵车祸时间,大约是一点十几,便问:“大中午的,你们从哪来到哪去?”
女子很配合的说:“我老公回家接我去医院做产检。”
齐翌点头,在现场他就知道这事了。
女子抬手摸着自己肚子,嘴角扬起微笑,但很快又化作满脸苦涩,泪水又一次从眼角溢出。
齐翌只能说一句节哀,又问:“什么时候出发的?”
“十二点四十多吧,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
“你刚刚说,他是回家来接你的?他不在家么?还是说你俩还没同居?”
女子说:“我住在他家的,中午和他爸妈一块吃的饭。他确实不在家,在外边跟兄弟聚餐,吃完了才回来接我。”
“他喝酒了吗?”
“没有吧?”女子说:“我没闻到酒味,而且他要来接我们娘俩呢,不可能干这么不靠谱的事。”
“他开车的时候表现正常吗?”
“正常啊,四平八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到这段路的时候忽然失控往外边冲,我吓坏了,让他停车他也不听,最后就撞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