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大海无边无际,冰凉的夜风刮在脸上生疼,刺地人睁不开眼睛。
依靠良好的记忆,慕南划着橡皮艇很快返回船只触礁的地方。
无垠大海是一面晃动波澜的银色布匹,慕南半眯着眼睛四处搜寻,好几次差点撞到礁石,都被她敏锐地化解危机。
橡皮艇不知划了多久,慕南胳膊酸地都快抬不起来了,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着疲惫,脑袋也开始渐渐昏沉。
“我靠,林轻羽你别死啊~活着就吱一声。”
慕南对着空荡荡的大海骂了声,无人回应。她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疑心是自己多想,说不定林轻羽真的悬崖勒马。
正稀里糊涂想着,橡皮艇猛地撞上一块木板,慕南眼睛一亮,木板边沿正趴着个熟悉的黑色人影。
海水的浮力无穷大,手心浸泡在水里,一阵刺骨的冰凉。
林轻羽似乎昏迷了过去,嘴唇青紫、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慕南卯足了劲儿才将他从木板上拖了上来,差点没把自己给交代进海里。
将他平放在摇摇晃晃的橡皮艇里,安全扣“啪”地拴在他腰上。慕南盯着昏迷不醒的林轻羽,摸摸嘴唇,纠结着要不要给他做做人工呼吸...
“你做什么?”林轻羽刚睁眼,就看见一张放大的漂亮脸儿凑了过来。
慕南赶紧悻悻地缩回脑袋,尴尬笑笑:“你醒了?”
飞速从包里摸出了一小包能量胶,撕开小口后递给林轻羽:“你先吃点能量胶恢复体力,这里距离圣华还有很长一段海路,先休息。”
林轻羽没说话,也没接慕南送来的能量胶,他用胳膊支撑自己坐了起来。
这时候慕南才惊恐地发现,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落魄、即使“落难”也难掩他的优雅独立。
他甚至非常精神、毫无半点颓丧的颜色。
“我吃过保持热量和体力的营养液。”林轻羽淡笑着,他平静的目光看向慕南,已经看出了慕南消耗尽了体力,勉强支撑。
他提前吃了保存体力的药物,他根本没有出事。
猎人洒下铺天盖地的网,只等愚昧的狐狸钻入套子,迎接狐狸的是剥皮拆骨的残酷现实。
周围是一阵恐怖的寂静,月光照耀的海水拍打着橡皮艇,微微摇晃。
左手腕一阵刺痛,慕南愣愣低头,手臂上扎了针头,几毫升的液体已经完全渗入她的皮肤。
整条左臂渐渐发麻、蔓延到浑身血管,直到毫无知觉。
林轻羽淡然地将针头收回,问她:“听说过麻醉剂吗?”
寂静的海上月夜,银白圆月高高悬在海天之际,两人眼神交汇在一起。
心头警惕的弦崩断,慕南张张嘴,脑袋一片空白,仿佛死机了一样。
寒冷彻骨的绝望背后,是冷静到恐怖的现实。
她看见无边无际的大海,她听见死神的召唤,她眼前是林轻羽冰冷的微笑。
她知道……活不了。
林轻羽淡笑:“虽然你救了我,不过很抱歉,你还是要死。”
他不是善良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想杀了慕南的。
所谓善良的人作起恶来,更让人不寒而栗。
慕南浑身无力,背靠在橡皮艇船沿,微喘着气。眼前陌生到恐怖的年轻人,真的是印象里清冷如水的林轻羽。
“四月份,我派了几个人装扮成地痞混混,将泽逼到了一个咖啡厅。没想到,突然冒出了个少年行侠仗义。”林轻羽优雅地揉着手腕,舒缓被冻僵的手指,“后来,那个少年成了泽的助理。”
“泽对你很不同,这让我忌惮。设计了几个场合想要杀死你,巧的是,都被你化解过去了。”
“我提供了泽的出行信息,让吴金成派人潜伏,泽和你藏进海岸山脉里。他替你挡了一枪,没有大碍。这时候,我已经意识到泽爱上了你。”
“白如云消失三年,是我替她谋划的。她回归,同样是我的意思。”
“我还做过很多事。比如,派人威胁你的母亲;比如,绑架了张妈的儿子,逼迫她偷走青空宅的珍贵文件;比如和顾少炎合作,设计今晚杀死你。”
他狠,藏匿极深的狠,往往无声无息下黑手,舔着冰冷的刀口,看鲜血慢慢淌下。
他眸光如地中海摇曳的海水,细碎幽暗,黑洞似将你所有的恐惧、不安、诡谲淹没。
林轻羽才是慕南和顾煜泽查找无果的最深幕后人,藏在暗处,指点江山。
慕南哑然失笑,问:“你是为了白如云?”
林轻羽眯着眼睛,答:“是,也不是。”
“白如云割腕自杀,至今昏迷不醒。”林轻羽自嘲笑笑,将船桨放在身边,取出铁块和绳子,“那时候,你和顾煜泽还在蓝湾岛亲昵恩爱。我苦苦哀求顾煜泽,让他回来看一眼白如云——呵,他拒绝了,因为你。”
“从小,顾煜泽一切都比我优秀。年纪轻轻,掌控蓝湾岛、暗中经营gm集团、像吸血鬼一样汲取顾少炎的利润。白如云爱他,无数人仰慕他,而我只配成为他身边的点缀,绿叶似衬托他的强大。”
“凭什么他就能成为太阳?我暗地里掌控了林家,发展自己的帝国,就是为了向使人证明。我林轻羽同样有不输于他的谋略、智慧和手段。”
月光如水,海波荡漾,眼前的年轻人如同暗黑的魔鬼,诡谲浓重的怨气和黑暗在他周围弥漫,危险凛然。
慕南垂眸,麻醉剂已经蔓延到她全身。
她像尸体一样无能为力。
但是她笑:“你的演技,一点也不好。”
林轻羽挑眉,讽刺道:“哦?演技。”
“我轻易地进了地下室,躲过重重机关,面临可笑的红蓝线条抉择。我进个地下室,好像在自家菜园子逛那样简单——只能说明,你和顾少炎达成了合作。”
“对。”
“至于什么破红蓝线,两条都是安全的。你只想看我在死亡面前出糗。”
“你既然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救我?”
“...因为我在赌,我怕你真的掉进海里,顾煜泽会失去一个朋友。”慕南天真无邪地歪头,牵起唇角笑笑,“还是赌输了。”
从林轻羽出现在海湾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赌。
在渔船上的每一刻,她都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
喝那么多美味的鱼汤,就怕这是生命中最后的晚餐,进了地狱,恐怕再也尝不到人间美味。
在地下室,她已经做好了随时扯断通讯器逃离的准备。
把银色盒子交给渔家女的时候,她想,生与死,都是命。
最后,赌输了。
所以,没有求饶、没有服软、只剩下空洞洞的绝望和向命运妥协。
林轻羽怀疑的目光扫在她身上,眯起眼冷嗤:“别想用这种手段让我心软,天地之大,你不应该在圣华活着。”
慕南慢慢摇头,嘴角渐渐苍白、眼神渐渐空洞:“我不笨。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开始怀疑你了。因为你爱白如云,深爱白如云的你甘愿呆在情敌身边,自然有目的。”
顾煜泽这种招人讨厌的脾气,成为他朋友的,要么是路晗这种大智若愚的少年、要么是林轻羽这种居心叵测的情敌、要么是慕南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神经大条者......
意识渐渐模糊,想到顾煜泽的时候,心还是一阵眷恋的刺痛。
“太聪明的下场,往往是死亡。”
林轻羽如是说,眼前少女软软无力地靠在橡皮艇边,歪着头,头发湿漉漉搭在额头上,浸水衣衫贴在身上,依稀能看清楚轮廓优美的线条。
瞧上去苍白娇弱、偏偏还有种难掩的倔强。
林轻羽的心,忽然就有些古怪的酸楚。
但是他依然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来,白如云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圣华局势波谲云诡,唯有慕南永远消失,世界才能回归平静。
像慕南这样炽热温暖的阳光,所有黑暗在她面前都自行惭愧,她不该出现在圣华、不该出现在顾煜泽的生命里。
尼龙绳子一端绑上铁块,一端绑在慕南腰间。
铁块啪地入水,重量扯在慕南腰间。
这是一种残忍的淹死方式。
林轻羽弯腰,将她从橡皮艇里移出,送入了深夜冰凉的海水。
月光勾勒他俊美清冷的容颜,好像人畜无害。仿佛唠家常似地,他问:“你还有什么遗言?”
慕南牵了牵唇角,海水蔓延上来,她手指头紧紧扣住船舷,依然无法阻止铁块带来的下坠感,慕南苦笑着:“我只是担心——没了我,顾煜泽以后要怎么过。舍不得他,特别舍不得....”
用生命换得顾煜泽光明的未来,她不后悔。
只是,
真的,
舍不得离开顾煜泽...
她凉薄地笑着,眸光平静地看向林轻羽。林轻羽看向她十根手指头,紧紧扣住船舷。
他伸出手,慢慢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
她轻声说:“祝你幸福。”
冰凉漆黑的海水慢慢涌上她的脖子、下巴、嘴唇、眼睛、头发。
她沉了下去。
月光照耀的银白水面破开一个小口子,晃了晃,回归平静。
今夜风平浪静,皎洁巨大的圆月挂在大海之上,月亮倒映里有一只小船,静静地停留了很久。
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来。
时光对慕南来说,安静地好像枯朽的坟墓。
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做,还有值得深爱的人还未拥抱,还有缱绻的岁月不扬帆,而不平凡的青春,已经用无可奈何的现实血淋淋收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