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荒废的神庙之中,高大的雕像还带着昔日的华彩,地上却已一片凌乱。
五人错落站在屋内,却都缄默不语,唯有一道压抑的声音,在屋内断断续续地流淌。
“我是为了斩杀邪魔,那座神庙存在很久了,最初香火也不算旺盛,可是邪魔越来越多,这种边境灵气有些驳杂,我们修炼的速度很慢,不过胜在来往商旅多,贸易兴盛,我们赚得灵石和获取各地天材地宝的途径很多。”
“邪魔越来越多,他们以人的魂魄精血为食,境界高一点的修士还能应对,凡人却总是轻易成了人的盘中餐。总要有人守在这里的,可是我们修炼的速度,哪有吃人精血,炼人魂魄的邪魔来得快呢?”
“总要有法子的,那天我们城内几个修为高些的道友一同凑在一起吃酒议事,路过夜晚的神庙,看到里面经久不衰的香火,又看到了那不知为何从没有褪色的神像,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
“旁人信奉,不过图个心安,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力量保佑我们的镇子。”
“可这些香火形成的愿力,又该有多少呢?”
“我们几个人都想到了没落很久的香火神道,也恰逢我们从来往商旅手中贩卖的那些残卷里找到了香火神道的修炼方法,第一次用的时候,是在城外遇上一个强大的魔修,我们力竭,最后的搏命工具,就是愿力。”
“魔修果然被我们打败了,商旅为了感谢我们,送了我们很多东西,我们说是神明保佑,他们又去庙中供奉了一个巨香,几乎有一丈高,格外雄伟。”
“神庙的香火越来越好,往来的商旅也会为了出行安全保佑,来这里供奉一柱巨香,渐渐成了习俗。”
“为了净化香火愿力中的怨煞之气,我们……养了些东西。”
林渡点头,“鬼面蝠和蚀骨虫。”
“一开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我们杀的邪魔不敢来了。”沉衍的声音突兀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说的每一句都格外地费力。
“然后……香火渐渐少了……城内的小孩儿,开始失踪了。”
“我们没想到,香火神,养出来一个,吃人的精怪。”
“城里的小孩儿越来越少,去庙里上香的越来越多,不知道邪魔察觉到了什么,也开始在城外肆虐,我的妻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城外出现,可那日她分明是来了神庙!”
“我们是真的没有想到……我们都是为了斩杀邪魔。”
“一个本来就是斩除邪魔的神明,怎么会成了邪魔呢!”
沉衍的声音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林渡的脸色始终没有变过,连一丝意外和波动都没有,显然早就预料到了一切的走向。
“世事的确难料,但晚辈还有一个问题不解,蚀骨虫和鬼面蝠可不只是靠怨气为食,还靠尸体为食,敢问沉衍前辈,那些尸体……从哪儿来?只是邪修吗?”
“还是……还有其他无辜枉死路人的尸体呢?”
屋内骤然静得厉害。
良久,沉衍的声音方才响起,“虽然方才你问我问题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聪慧非常人所比,可你这孩子,未免太够聪敏。”
“是,的确,邪魔的尸体不够,也有过路人死亡的尸体。”
林渡轻轻啧了一声,那的确有点缺德。
人心总是这样,难以直面自己犯下的错误,更不敢去复盘那些细节,毕竟每一个细节,都无异于在反复拷问自己的良心。
或许比起丧妻丧子之痛,沉衍更难接受的是自己的一念之差,酿成了大错,也间接导致了自己妻子的死亡,即便追悔莫及想要损毁神像,一切都已经归于尘土。
虽然四人早就知道林渡判断力极强,思维也极度敏捷,可依旧每一次都被震撼到无以复加。
或许中间曾经有过忽视和漏算,但她永远会在最后一刻,先他人一步摆出那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从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里,准确无误地推断出一个和事实所差无几的真相。
同样震惊的还有在水镜前观看的人,在所有人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单独打开了无上宗的秘境的声音,尽管不大,甚至有时候会被众人的议论淹没,但神识五感强大的高阶修士能听得很清楚。
从林渡一步步提问套话开始,一直扑朔迷离的局势方才露了一点微光。
她像是这世间最犀利的刀,带着冰冷理智的雪光,抽丝剥茧地破开了那笼罩在孤城上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小孩儿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这么聪明?”
“你没听说吗?人家爱读书。”
“那也是。”
林渡格外冷静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前辈要我们进入神庙,而绝口不提其中的隐秘,也不提精忠阵的存在,您妻儿的遗物在此,既然您心心念念要报仇,也引导我们来到了这里,那么……”
她揭开了驱煞符,接着将那木剑和玉兰花簪子扔进桃木盒里,“晚辈们就不打扰了。”
林渡转身就走,身后四个人一愣,但下意识跟着走了,面上不敢露一点疑问。
“小师叔,我们真的走啊?”倪瑾萱传音给林渡。
林渡迈得步子很大,甚至没有回头。
“这里的香火神至少被供奉了几百年,而外头这个精忠阵的魂魄能把一个晖阳境的修士弄死,我们留在这里干什么?找死?哪个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让他们该报仇报仇,该抱怨抱怨。”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倪瑾萱觉得小师叔很有道理,几乎无法反驳,但她又觉得,小师叔好像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应该有后手。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刚刚还在夸林渡洞察敏锐的人齐齐收声,满脸都是疑问。
“就这么走了?阵法不破了?邪神不灭了?”
“你们是无上宗啊!除魔卫道的正道弟子啊!你们这就走了?”
林渡抱着胳膊一条腿跨出了门槛,才听到身后的一声疑问,“你们真的走?”
青年鬼魂出现在神像之前,“可神像已生邪灵,你们无上宗的弟子不用斩除妖邪吗?”
“前辈你刚才也说了,我是个孩子,我这几个师侄,也是个孩子,您忍心看我们这帮孩子一个一个送?”
林渡头都没有回,彻底走出了屋中,身后四个人有样学样,也跟着她走出了屋子。
沉衍看着几个孩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终于无奈一笑,接着蹲下身,捡起了那柄木剑和那根簪子。
“也好,也好,原来在这里,我今日也算……有始有终。”
青年转身看向神像,“不过邪灵而已,死前我没能拆了你,今日我定要将你砸碎!”
屋内阴风四起,阴气暴涨,青年的鬼魂越发凝实,指甲与长发疯狂生长,实体也化为了死前的模样。
他手中拿着那支小小的木剑,阴气暴动,疯狂涌入染血的小木剑之内,恍惚间,耳边竟然响起了孩子清脆的笑声。
那场面无疑是滑稽的,高大的青年握着一个孩童的小木剑,不像是什么剑,甚至不如一把匕首趁手。
但没有人能笑出来,因为那鬼魂挥出来剑气锐利无比,还带着除魔破祟的巍然剑气。
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屋外的精忠阵感知到了那股杀气,迅速被激发,却因为屋内的并非活人,没有实体,没有第一刻限制住沉衍的动作。
剑气碰上神像,但听得喀嚓一声,出现了一道自上而下的裂纹。
林渡带着四个师侄站在院子之中看着这一幕,掌心的罗盘正在疯狂转动,最终转向了屋内的一处地方。
苍袍青年忽然动了,她大步向屋门走去。
“小师叔!咱们不是打不过吗?你还进去?”
林渡停在了屋门之前,感受了一下阵法,确定只在屋内,开口道,“对啊,我不进去啊。”
“我只是,站在门口,加个油,助个威。”
众人听到这里无言以对,四个师侄深觉有理,跟在她身后走到了屋门前。
元烨掏出了二胡,“我也加油助威不过分吧?”
这叫听小师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