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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蔓拿了一根叼嘴上,头都没抬,依旧盯着不远处的天然湖发呆。
傅时御给她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白雾缭绕中,谁都没有说话,静静抽着烟,各怀心事。
一支烟即将燃尽,乐蔓笑道:“今天才知道傅总也会抽烟。”
“搞设计的,哪有不抽,抽多抽少罢了。”傅时御倚着身后的石墙,一手抄兜,一手夹烟,眼睛盯着虚空。
乐蔓狠狠吸了一口,眯着眼呼出白雾:“没见你抽过。”
傅时御笑了下,随手将手中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我不在她面前抽。”
言外之意,他不在唐希恩面前抽,乐蔓自然没机会看见抽烟的他。
傅时御有心跟乐蔓聊几句,便就没着急走。
沉默半晌,他问:“她几点走的?”
乐蔓看了眼手表:“这会儿应该到家了。”
见她手中的香烟燃尽,傅时御又帮她点了一支,自己却没抽上。他其实已经在尝试戒烟了。
又安静片刻,他问:“你们为什么要弄这个地方?明明没这个实力。”他其实从接下这个案子的那一刻起,就看出唐希恩会因此而出现经济问题。
乐蔓:“希恩一直想把她妈妈接过来,但老人家觉得自己没有劳动能力,会拖累女儿,所以迟迟不肯,于是做民宿的想法就出来了。老人家出于女儿生意得自己人照看着的心态,一般会答应过来。”
她口里吐着白雾,继续道:“更何况,在B市买个像样点儿的大房子,也得一千几百万的不是?搞这么个地方,不仅能赚点钱,还能当家住,不挺好?”
傅时御认真听着,不置可否。
乐蔓:“而且,你也看到了,希恩在观韬并不好过,所以……她需要有自己的事业和避风港。”
她兀自抽着烟,一根接一根,烟瘾极大。
傅时御站在一旁,心里想着唐希恩,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第一次如此茫然:“跟我说说她的事儿吧。”
乐蔓笑了下,盯着Z市方向的天空。
她也想念当年的唐希恩了。
她此时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十五年前,希恩被Z市一中录取,但她后爸藏着她的入取通知书,招生办的人见她没去报道,寻到村里,她妈妈知道了这事儿,瞒着她后爸连夜把她送走。”
“她搭着村里拉砖头的拖拉机,口袋里揣着三十块钱就上路了。从村里到镇上,再到市里,她一个连镇都没出过的十三岁小姑娘,就这么辗转几天才到学校。”
“那是她最后一次拿家里的钱,那三十块,是她妈妈冒着被她后爸暴力的危险攒起来的。高中三年,她次次考试都是年段第一,学校每月给她发三百块钱生活费,她终于能安稳读完高中了。”
“可就算这样,她高考后,还是差点上不了大学。她想念B大,可她没钱交学费。当时,港大愿意免她几年学费,给她全额奖学金,所以她被迫背井离乡去了香港。”
“在那里,人生地不熟,没亲人,没朋友,要学语言,学专业,要打工存钱回B大读研。”说到这里,乐蔓忽然嘲讽地笑了下,“肩负大石一样的生活压力还能展翅高飞,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滋味,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的。”
“为了打工,她在大陆人开的餐馆里洗盘子,那时候,她又瘦又矮,胳膊细细的,像豆芽菜那样,仿佛风衣一吹就能倒……”
“后来,她去B大,去哈佛,一路学习,一路奋斗,一路存钱。最后,她凭实力进了观韬,却要忍受各种不公与流言蜚语的伤害……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毫无怨言地熬着,以一颗赤子之心热爱着这一切。她资助了从老家出来的三名贫困大学生,她很多时候忘了,她自己也很不容易……”
说到这里,乐蔓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她仿佛看见当年那个瘦得像豆芽菜一样的唐希恩站在面前朝她挥手。
她突然一个激灵,从木阶上站起身,狠狠看着傅时御,压低声音质问:“你确定你喜欢这样的她?”
她以为傅时御听了唐希恩的过去,会认真思考,唐希恩这样出身低微、拼尽全力却仍跨越不了阶层的底层,是否能与他携手一生。
可傅时御却只是毫不在意道:“喜欢啊,怎么不喜欢?”
乐蔓愕然。
傅时御脸上挂着笑:“我不像你们这么势力,谈个对象还讲究啥门当户对,娘家力量的。我喜欢她,就算她是孤儿,就算她是残疾人,我也照样喜欢。”
他双手抄兜,身子懒懒地倚着石墙,眼神环视着眼前的天然湖及馆区风景,摇头凉笑:“啧啧啧,瞧瞧现在的社会风气,把你们这些姑娘的脑袋瓜子都荼毒成啥样了?找个对象还先考虑自己能不能给人家带来什么好处了?你喜欢这么想,自己想着就成,别去影响祸害别人。”
这个别人自然是指唐希恩。
撂下这几句话,他扭头走了。方才的一脸轻松无谓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心堵得慌,特别难受。
乐蔓说起唐希恩那段过去时,身处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他,仿佛已经寻到了当年的唐希恩。看到她努力学习,看到她因为没钱而产生的巨大彷徨,看到她被洗碗液泡得发皱的双手,看到稚嫩的她,脆生生站在厨房里,细得不堪一击的小手腕,捧着那些又大又重的盘子……
平行世界里的他,泪流满面。
他想拥抱她,想给她安慰,想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想为她遮挡所有风霜与不易。
……
傅时御回到B市,天还未大亮。
他把车停在公寓楼下,看着天空从鱼肚白翻滚成艳阳高照的湛蓝。
他一瞬不瞬盯着楼梯口,数着时间,打算八点半时,若没见到唐希恩出现,就上去找她。因为他也不确定她这个拼命三郎会不会又销假去上班。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异常缓慢,捱到九点,确定唐希恩不会去上班了,傅时御停好车,寻了上去。
敲门,没反应;打电话,没人接。
意识到她又躲起来,他用力敲门,喊她的名字,“糖糖!”
对面的住户时不时出来喊他小声点,否则就要报警。他没理,继续敲门,继续喊。
过了十来分钟,门开了。
唐希恩手上拿着手机,一脸怨怼地看着他,刚要说什么,门就被他从外头拉开,高大的身躯一下挡住门口的光线。
她一愣,往后退了一大步,仓皇看着他,话凝在舌尖,踟蹰了会儿才说:“对门的打电话来说他们报警了!你赶紧走!”
他什么都没说,反手关上大门,上前,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她被他紧抱得喘不过气,艰难说话:“你要不走,被警察抓了我可不管啊!”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间,低声:“如果我被警察抓了,我要你当我律师。”
她推他,口气嫌弃:“我才不管你,让你被警察抓走了最好……”
一句话没说完,被他吻住。
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推他,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空气变得稀薄,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手捣着胸口,脸色红了几道,像是血压爆表的模样。
憋的。
直到她重重咳了起来,他才放开她,然而却不放过她,转而将她拦腰抱起,直直走进卧室,一把丢在床上。
她跳起来,拉过被子遮住自己,惊呼:“你要干嘛?你出去!”
他不为所动,踢掉鞋子,脱掉袜子,转身挨着她躺下,手臂重重往她腰上一放,她一下傻眼,竟是忘记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