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雷远将那些箱子一个个地打开。
第一第二个箱子,都是金玉之属;第三第四个箱子,是各种珠玑、琥珀、珊瑚、璧流离等,还夹杂有些镶嵌宝石的步摇、瓒珥之类佩饰;第五个箱子以后,全都是钱币,而且不是小钱,是品相很好的、璀璨明亮的汉五铢钱。
每个箱子,都装得实实在在,堆成一座小山。箱盖被打开后,有零星钱币沿着边缘滑落下来,坠在砖石地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雷远好奇地试着推了推箱子,纹丝不动。这得有多少分量?三百斤?五百斤?或者更多?怪不得要用这么结实的厚木箱子盛放,否则稍微搬动,立刻就要散架。
雷远素不将钱财放在眼里,但眼前这些,粗略估计,价值超过一大郡全年的税赋收入,足以凭空营建出一份宗族基业来,可实在是多得叫人心荡神驰。前世的记忆里,恶龙总喜欢在堆积如山的财富上翻身打滚,此刻要不是赵云在场,雷远也恨不得打几个滚了。
“别推了,这箱子,十条壮汉才抬得动一个。我亲自监督着,调用牛车驮运来的。”赵云笑问:“另外还有一批银币、银锭和蜀锦,数量很多,我替你收在库房里了,你要去看看么?”
雷远顾不上回答,小心翼翼地把箱盖一一阖拢,才回身落座,吐出一口气来:“不必了,看得眼花心乱。”
顿了顿,他问道:“似乎关将军、张将军等人,都还没有获得如此厚赐,主公竟唯独厚爱于我么?是有什么说法?”
“确实。”赵云颔首。
雷远端然坐正,洗耳恭听。
“此番我军入蜀,打着的旗号是协助刘季玉抵御北方威胁,除此别无他意。又因为得到刘季玉合作的缘故,各地守军军心涣散、战意不坚,我军平定各地郡县,所向披靡,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并没有经过什么苦战、大战。所以主公思忖再三,决定暂不大规模提升将士们的职务。”
雷远颔首。
这应该便是诸葛亮劝说玄德公以后的连锁反应了。
按照庞统的建议,荆州人是以征服者的身份入蜀,以酷烈手段夺取权力,并立即瓜分益州的利益。玄德公下属地位较高的文武们以征服之功,理所当然地得到提拔奖赏。同时,随着益州土着士人大规模遭到贬斥,将会有许多职务空缺,那些陆续南下投奔玄德公、却还未能得到适当安置的荆州士人,也由此获得了出仕的机会。
但按照诸葛亮的做法,一切情形就不同了。
诸葛亮并非简单地要求不杀人,而是尽量维持荆益两州的合作姿态。在诸葛亮的计划中,刘璋始终还是益州牧、振威将军,只不过近期重视军务,将在益州北部指挥汉中周边的战事;而暂时代理益州牧职权的别驾张松、蜀郡太守法正等人,莫不是益州内部人士。对外界而言,荆益两州依然保持联盟态势,彼此始终亲如一家。既如此,大范围的提拔就很不合适了。
“武将当中,关将军会获得董督荆州事的权力,张将军会实任巴西太守,此外没有职务的升迁。唯独我要全面负责中军,所以转任翊军将军。”
“翊军将军”这个职务,此前雷远从未听过,显然又是玄德公按照自己心意创设的将军名。翊者,翼也。听起来应当是将赵云此前的留营司马职权以将军号的形式明确下来,实际掌握中军,并会辅助玄德公尽快整编、扩充益州兵马。
雷远笑着恭喜。
赵云答谢过,沉声问道:“然则,虽说你在巴西郡的功勋十分显赫,但主公只能记在心里,暂时不会提升你了。续之,你可明白其中缘故么?”
雷远应道:“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以功勋而论,雷远确实可以期待下更高的职位,但不获提拔也很正常,没什么可惊讶的,原因也不难理解。
雷远迎娶赵云之女,是庐江雷氏宗族抵达荆州不久之事。此前因为孙夫人纵骑绕城,使重病的前代宗主雷绪吃惊离世的缘故,雷氏部曲群情汹汹,几乎引发与荆州军的冲突。玄德公为了绥靖,先后授雷远以诸多实权职务,但双方关系真正融洽,还是要在赵云招婿以后。
因为这份婚娅关系,雷氏部曲的力量才得到玄德公放心的使用,而雷远的地位则由此而连连跃升。到荆州军入蜀之前,雷远已身兼奋威将军、宜都太守、护荆蛮校尉三职,单以职务而论,在将领序列中的地位仅次于关羽和张飞,甚至还在赵云之上。
此番玄德公入蜀,雷远负责的本是一路偏师,承担防范汉中势力插手的任务。预料中承担攻城掠地重任的,应是黄忠、魏延和第二路入蜀的张飞、赵云、刘封等将。谁知道其余众将都没能打什么硬仗,而雷远连破徐晃、马超,并夺江州?
如今赵云正式成为中军统帅,如果再猛烈拔擢雷远,这翁婿二人一内一外,权势就未免太盛。这无关对忠诚的怀疑,而是玄德公必须的治术。
何况眼下关羽、张飞二人的职务不动,如果提拔雷远,难道使之超过关、张?无论从军中威望考虑、抑或从职权的平衡考虑,都不太合适。不说别的,关云长即将以荡寇将军的名义董督荆州,而雷远也预定将会折返荆州,如果他的职务太高,与关云长之间怎么协调就成了大问题。
既然如此,玄德公特意厚馈资财的举措也就很可理解。
雷远下午才拜见主公,隔了两三个时辰就发下这许多财物,这份殷勤心意,着实让雷远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了。
与玄德公帐下的其他将领不同,雷远挥军出征,使用的部队绝大多数都是宗族部曲。为了维持部曲的战斗力,雷远历年来都是大笔资财投入,每战之后,还有大量的奖赏、抚恤之需。因而玄德公赐下的这笔财物,堪称雪中送炭。
“只是……”雷远回头再看看那些黑沉沉的箱子:“我不明白,这样的赏赐,难道不该择一个吉日,大张旗鼓地颁下,以振奋军中士气?何以如此,呃,低调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