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义军做事?他们把乡亲们赶出来,霸占了大家伙的房子,还替他们做事?”谭老七诧异道。
朱颐垣劝说道:“七爷,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乡亲们多为老弱妇孺,根本走不了,谢迁又在青石集驻扎,不想办法和他们打交道,又能怎么办?”
谭老七怔了怔,无奈苦笑,“朱公子,说实话,我真怕白费了心思,人家摆明了就是想弄死老弱妇孺,然后拐走青壮,好替他冲锋陷阵。”
朱颐垣一惊,毕竟这是他刚刚想到的。这位谭七爷居然也看出来了?
见朱颐垣惊讶,谭老七忍不住自嘲一笑,“俺虽然是个粗人,但头些年也在运河上干过苦力,入过漕口,南来北往,听到的消息不少,流贼什么德行,我见过的。”
朱颐垣认真察言观色,他发现谭老七提到流寇两字,情绪复杂,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失望,这人绝对是有故事的,甚至没准他就参加过流寇。
只是现在不方便多谈,朱颐垣道:“七爷,你能看出这一步,也就好办了。谁都想让咱们死,可咱们偏偏不能如他们的愿。”
谭老七精神一振,问道:“朱公子,你有什么办法?”
朱颐垣道:“七爷,我的办法说来简单,也就两个字:团结!”
“团结?”
“对。就是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朱颐垣道:“七爷请想,清廷来了,逼着咱们剃发易服。张家来了,嚣张跋扈,为虎作伥。现在是谢迁……,他们谁把青石集的乡亲们当回事?谁都作践咱们,咱们应该自强自救!”
谭老七不由得切齿咬牙,确实,朝廷、豪强、义军,谁都要从老百姓身上榨油,可老百姓又有几两油给他们榨?
他猛地抬起头,“朱公子,你说得对,咱们要怎么办?”
朱颐垣道:“首先咱们就要组织起来,不能一盘散沙,任人宰割。青壮要站出来,主动保护乡亲们。妇人能洗洗涮涮,缝衣服做饭,老人也要照看孩子,守夜打更。总而言之,咱们需要各尽所能,抱成一团,这样才能活下来。”
朱颐垣更进一步道:“七爷,现在这个局面,一家一户,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活下去了,再不联合起来,攥成一个拳头,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谭老七深深吸口气,握紧拳头,“朱公子,俺懂了。放眼青石集,除了你们,又有谁能挑大梁?更何况你们又能和谢迁说上话,就由你下令,告诉大家伙,要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谭老七提到了我们,很显然,他已经开始联络人手了。
危难关头,报团取暖几乎是所有人的本能。没准去找清廷帮忙,就是另外一些人的想法。如果任由发展下去,会怎么样呢?
只怕七八成的村民都会死,侥幸活下来的,有人逃遁他乡,有人成了清廷的走狗,有人跟着谢迁转战各处……总而言之,谁都要活着,大难临头,各自寻找出路,小小的青石集如此,放眼整个大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山河破碎,家破人亡……
朱颐垣稍微思索,就说道:“七爷,如果我直接站出来,八成会惹来谢迁的猜忌。更何况乡亲们还是太弱小了,不能让谢迁的人看出我们的打算。最好还要有人在谢迁面前,想办法周旋,替大家伙遮掩,所以组织乡亲们的事情,还要七爷辛苦一下。”
朱颐垣又道:“我回头取些银两,还有几石粮食,全都交给七爷安排。咱们各顾一头,保全性命,保护乡亲。相互扶持,和衷共济。七爷,你意下如何?”
谭老七低着头,思量片刻,突然笑道:“朱公子,你给我粮食银子,就不怕我跑了?”
朱颐垣失声笑道:“七爷,你说在这个世道,银子和钱,还重要吗?跑,我们能跑哪里去?保全乡亲们,才是保全咱们自己……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穷帮穷,可怜人疼惜可怜人,谁想跑,出不去二十里,就可能掉脑袋。”
谭老七听到这里,终于对朱颐垣生出了一丝敬意,人家虽然年轻,但道理说得通透,在当下,就需要这么个明白人。
“朱公子放心,你看得起我,俺谭老七也不会辜负这么多乡亲。”
他们俩商量妥当,就从柳树丛出来,此时朱老爹已经在收拾了。
粥分光了,带来的碗筷餐具,没法一人一个,就一户一件,也都分光了,然后他们父子就匆匆离开,没有过多停留。
只是舍粥,再无其他。
朱颐垣生怕引起谢迁的怀疑猜忌,此刻的他,就仿佛在万丈峡谷上面走钢索,只要错一点,就有粉身碎骨的风险。
你说他不担心谭老七逃跑吗?
当然担心,可问题是连谭老七这种乡亲都不信,他还能信谁?
所幸接下来的事情,让朱颐垣大喜过望……谭老七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肯定在外面闯荡过,见识不凡。
他把青壮挑出来,就地取材,利用柳树枝,替乡亲们搭建临时的棚子,用茅草遮盖,挡雨不奢望了,遮风还是勉强的。
棚子弄好,谭老七让老人孩子先住进去,青壮都在外面巡逻守夜,保护安全。
朱颐垣的银子和粮食送来,这些村民总算能喝上稀粥。谭老七甚至还弄到了一些草药,给老人服用,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的。
整个青石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氛围,村子里是谢迁的义军,村子外是被赶出去的百姓。
双方各安生业,互不打扰。
只是偶尔有义军经过,才会惊叹,这帮老弱妇孺居然没有饿死,还真是命大。
平衡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三天之后,谢迁主动让人,把朱颐垣和老爹都给叫过去。作为未来鲁王和世子的人选,他们爷俩是有座位的。
谢迁显得很兴奋,“这些日子咱们养精蓄锐,我看大家伙的精气神不错。我又让人打听了,张家原有五百多家丁,被咱们打了一次,现在只有三百人。咱们有一千五百多人,五个打一个,也能把他们都弄死了。所以我决定,今天就发兵大庄村,彻底灭了张家。”
要打仗了!
朱颐垣的心不由得狠狠一缩,就在他的对面,一个长相凶恶的头领站了起来,他大声对谢迁道:“大龙头,张家早就该打了。我看不如这样,驱赶青石集的百姓,让他们打头阵。”
这话一出,朱颐垣就警惕起来。
谢迁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青石集的老百姓,还没有归附咱们?”
面向凶恶的首领哼道:“还不是有人给他们送粮食,这帮东西,吃饱了肚子,又怎么会跟着大龙头?”
谢迁怔了下,就说道:“休要胡言,朱大人的两石粮食是从我这里拿去的,咱们占了房舍,给点吃的,也是应该的。只是他们要想吃得更饱,就要跟着咱们干。正好挑拣青壮充实麾下。”
很显然,不是青壮,谢迁是不考虑的,尽管如此,也算是宅心仁厚了。
“谢头领,我确实只送去了两石粮食,按理说好几百人,应该断炊了。许是他们骨轻命贱,又或是能弄些鱼虾,打些野味,勉强维持,也未可知。”朱老爹尽力撇清自己的干系。
谢迁皱着眉头道:“不说这些了,既然要打仗,驱赶他们在前面,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那个恶面头领大喜,就准备安排人动手。
这时候朱颐垣急忙道:“谢头领,我倒是瞧见村外边搭起了棚子,村民们井井有条,很有章法,虽然是老弱妇孺为主,却也不简单。”
谢迁道:“这么说,青石集的百姓,还有一套了?”
朱颐垣笑道:“遇到的变故多了,久病成良医……谢头领,这些老弱妇孺去冲阵,估计没看见人,就自己先垮了。他们既然会照顾自己,也一定会照顾别人。不如让他们运送粮食辎重,照顾伤员,做点后勤,替咱们做事,也算是首领格外开恩。”
朱老爹连忙也说道:“谢首领,我琢磨着大庄村不值一提,驱赶这些老人孩子,没准会耽搁时间,让他们在后面跟着算了。”
谢迁也觉得爷俩的话有理,就说道:“也对,柳虎,你带着部下当先锋,我领大队随后就到。”
恶面头领柳虎不免失落,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答应。
虽然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但是青石集的乡亲们已经在鬼门关转了整整一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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