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一头深蓝色的巨鲸缓缓地摆动着尾鳍,阳光洒下,又落到它身下的云海之上,勾勒出一个朦胧巨大的黑影。
飘落到巨鲸身上的阳光被星星点点的魔法光芒吸收,与周身闪耀的金属光泽一起忽明忽暗,像是不断吞吐的呼吸,也仿佛一个垂暮老者挣扎的心跳。
这并不是一头活着的巨鲸,而是一艘以巨鲸身躯构建的飞艇,其中正搭载着两百余名《异世人生:神迹》的玩家,也搭载着他们对神秘东方的向往。
巨鲸的身体里有一个宽阔却不太明亮的大厅,百余名玩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玩着无聊的纸牌游戏,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沉闷的低语在四壁和屋顶间回荡,形成一片嗡鸣,仿佛合唱团里延绵不断的低声部。
嗡鸣声沿着大厅四周的狭窄廊道扩散,钻进过道两旁的舱室,又钻进昏昏沉沉歪斜躺倒的玩家耳中,引得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半睡半醒地咒骂了一句。
愈发昏暗的光线随着嗡鸣声向内蔓延,撞到廊道尽头的一个铁门,看着铁门上“StaffOnly”的标语,无奈地掉转方向,继续骚扰着舱室里渴望安静的玩家们。
铁门之后依然是狭窄的廊道,却拥有着门外世界求之不得的寂静无声。寂静曲折向下,通往另一个区域,一个专供蓝鲸号飞艇工作人员休憩的区域。
这里的某一个小巧舱室里,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女正趴伏在桌面上,几缕碎发从宽大的兜帽里溜出,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这是我的愿望。
这是我的愿望吗?——
“咚咚咚。”
“是!”
少女猛地坐起身,脱口而出。
“Sorrytobedisturbing.WearethestaffofBlueWhale.Isitconvenientforyoutoreceiveaquicktalknow?(您好,我们是蓝鲸号的工作人员,请问您现在方便开门吗?)”
“什么?”
刚刚惊醒的年年有些茫然地重复道,扫视着这间空荡荡的舱室。
没有人啊?哦对了,这是单间。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然是不疾不徐的三声,门外的女子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不过这次使用的是中文。
年年这才反应过来,几步迈到门前,拉开门内的链锁,见到了站在门外的一男一女。
两人都穿着蓝鲸号工作人员的统一着装,女人心形的笑脸上是一双弯弯的眉眼,男子在她身后半步站着,一半的面容都藏在了过道中昏暗的光线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好像睡着了。”
年年连忙道歉,抬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两只尖尖的耳朵从栗色发间探出,一小串绿叶形状的发卡歪歪斜斜地别在脑后。
“该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们,是我们打扰您的休息了。”
那女子说完,端正标准地向年年深躬一礼。年年赶紧往门边一闪,伸手要去扶:
“诶诶诶,快起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
“我们是来给你办入境登记的。”
像是有些不耐烦同事的啰嗦,那男子向前一步,直接抢进到年年面前,在她眼中映出了一个黑发黑瞳的平凡男子面容。
不同于他声音中的懒散,他这一步强势得让年年不由地倒退了几步。这男子顺势踏进年年的单人舱室,直接在她对面坐好。
“坐。”
来人低头在小桌上摆好纸笔,一指年年身后的座位,又一指那依然站在门外的女子:
“你来问。”
年年和那个笑脸女子对视了一眼,顿感惺惺相惜。
年年听话地坐回座位上,看着那女子走进门后犹豫不决的神情,拍了拍自己身边:
“这位姐姐,你坐这里吧!”
已经握好笔的男子抬头,看着这紧挨到一起的两人,再次不耐烦地吐出一个字:
“问。”
“问什么?”
年年还有些莫名其妙,想了一下,扭头看向身边这个姐姐:
“什么登记来着?”
“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阿丽莎。我们快要抵达华夏的都城长安了,按照华夏律令,要对进入华夏的外来人员进行统一登记,不过你也不用紧张,只是询问一些简单的个人信息,留作档案而已。”
这位姐姐其实很专业,温和的语气,恰到好处的笑容,立刻就让年年忽略了坐在对面的另一个“生物”。
“终于快到了,还真是十五天啊。”
透过身边的一扇小窗,年年感慨,向外望去,看到的却还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一点城市的影子都没有。
“想必经过这十五天的旅途,您也一定很疲惫了,再有三个小时我们就会在长安降落,届时您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从西方盖亚大陆飞往东方华夏王朝的蓝鲸号飞艇一共要在天上飘十五天。在这十五天里,飞艇上的玩家是无法下线的。
就算游戏世界里的时间流速比现实世界要快上一倍,这也是整整一个星期不间断的漫长旅程,确实会很人疲惫,尤其是这蓝鲸号上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除了睡觉和聊天,乘客们也想不到什么更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或许正是因此,自从这条线路开通以来,来往于东西两个区域的玩家并不是很多。
年年一个人独享了这一间舱室,除去自言自语,这两个人还是她这十五天里第一次见到的、可以交谈的活人。
“你们也辛苦了。”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NPC,年年还是很有礼貌地回道,甜甜一笑。
阿丽莎眨着眼睛,也回以一笑,笑容有些浅淡,却映得她整张脸都有些粉嘟嘟的,也有点腼腆。
“我们还有上边一百九十八个人需要登记。”
男子用手里的笔轻轻点着桌面,哒哒哒的声音和着他硬梆梆的语气,让这两个人同时正襟危坐,又同时轻咳了一下,终于进入正题:
“请问您怎么称呼?”
“Cybele。”年年乖巧地答道。这是她在游戏里的ID。
“Youwanttomaintainthisname?还是希望另取一个中文名?NóbamhaithleatainmnaGaeilgeaúsáid?”
虽然只有三句话,阿丽莎却使用了三种不同的语言,分别是西方盖亚大陆玩家们较为通用的英语、华夏区的唯一官方用语汉语,和精灵族的类爱尔兰语。
它们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年年想要在这个档案上使用哪一个语言的名字。
年年并没有思考多久,她抬头对着阿丽莎一笑:“中文,我叫做年年。”
虽然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踏足过故乡的土地,虽然这也不算是真的回到了故乡,虽然儿时的那些记忆已经消散得只剩下斑斑点点,就连姓氏都已忘记,她还是想保留下这个名字。
至少还留下了一个名字,年年想着。
至少我还记得我是谁,还记得自己有过亲人,也记得哪里才是自己的故乡。
所以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我想找到更多我曾经活过、和我如今依然活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