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遥远的过去,当太阳活动、月相变化和宇宙射线刚刚完成与人类的朦胧邂逅之后,人类便敬畏且虔诚地把自身的命运与夜晚悬在头顶的闪烁光点连在了一起。
最大的那个光点叫月亮,而人们似乎不太喜欢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概一千多年),人们相信,月亮有一种让人发疯的魔力,以至于当luna还仅仅代表月亮的时候,lunatic就成了疯子和神经病的形容词。
此时,午夜将至,月光明亮异常。
翡瑟斯森林的夜晚总是伴随着不知名的虫鸣和部落村庄的篝火红光,而最近一段时间里,还会有一些玩家的咒骂和尖叫混在其中。
亚历山大正在解决他唯一的学生惹出来的烂摊子升级版——不管是现实还是游戏,她都是他唯一的学生,而学生本人并不承认他是她唯一的老师。
他并没有打算把所有靠近月灵树的人都给解决掉,精灵族的守卫基本承包了所有的体力活,他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出现,为守卫们指明几个需要重点照顾的目标和恰当的攻击路线而已。
原本,人们对月灵木的追求已经被巴别塔长老会开放竞选的重磅消息给抹消了大半,但最近一个叫做狄厄尼索斯的蠢货竟然拿月灵木当做了他的竞选条件,许诺只要投票给他,他就会让月灵木人手一枝——“而且是,像你的小臂一样粗的一枝。”
亚历山大不敢想象让这样的人进入长老会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很有责任心地、毅然决然地成为了另一位候选人。
而他的主张是,别的先不说,暂时先别去碰那棵树和那棵树周围的东西或人。
根据精灵族的传说,月灵树只会生长在月灵泉附近,而根据游戏设定,月灵泉就是玩家们的诞生地。
传言里那些夸张到足以引发宇宙爆炸的神奇功效其实并不存在,合法合理地取得这棵树上的某一条带叶枝干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没必要每天晚上鬼鬼祟祟,更没必要去惊吓那些新生的精灵——不管那个可怜的小东西是玩家还是npc。
作为年年的老师,他当然知道年年是怎么得到月灵木的,但是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尝试。
而他的坦诚相告虽然赢得了一些头脑清醒的玩家的支持,但也为他带来了敌人的讥笑嘲讽和猜忌。
几次莫名其妙的争论之后,两位候选人的争斗就成了更加莫名其妙的月灵树攻坚战。
很好,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亚历山大想着,而这棵树也确实如它的名字所蕴含的那样,会招惹一些神经病和愚蠢的疯子。(注1)
说到疯子们……
亚历山大坐在泉涌翻腾的池岸,看着水中倒映着的明月,有些寂寞地用目光描摹月影,顺着无形的银色线条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
月影的另一端连着一只正在夜空中翱翔的巨大蓝鲸。
月光悄悄地绕着蓝鲸逡巡,被飞艇顶层的情人呢喃牵动了好奇心,一时驻足不前,羞涩地躲在窗外偷听。
迪昂的手正圈在女人的腰间,看着她一边把玩自己散落的发丝,一边断断续续地取悦他的手指。
可爱又可怜的小东西,迪昂有些怜悯地抚上了她的发顶,温柔地看着她,手上揽着她用力一个旋转,让她的后背紧贴在洁白的床单上。
在卡莉斯特期待的低语声中,迪昂缓缓下沉,一丝不苟地楔进了温暖湿润的丰泽。
闲暇之余,他们当然也会聊天,而卡莉斯特讲了更多。
虽然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一些误会和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她的表现也是坦诚无畏到让人尊敬,但迪昂相信,一旦蓝鲸号降落,让另一个男人知晓了她的蔷薇骑士团的所作所为,她现在这具美丽的身体一定会像狂风里的落叶,转瞬变成碎片。
既然如此,还是趁现在好好安慰她一下,毕竟在这件事上温柔体贴是迪昂的行事准则,而行事准则就意味着与旁人无关——特指旁人的美丑、胖瘦、身份地位和行为等等。
尽管……
窗外的月光突然颤栗了一下,室内的旖旎风光被那个男人的眼神冻成了一束冰针,刺得它忍不住一阵瑟缩,藏在指缝里的眼睛恐惧地紧闭着。
但是待下一秒它睁开眼睛,冰针又变成了温柔的话语,裹在另一个人身上,让她心满意足地扭动舒展着身体。
月光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是见到了幻觉,也可能现在才是幻觉。
但是不管怎么说,它的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它学着那个女人的样子,心满意足地扭动了一下,随即便吐着舌头溜到了飞艇的另一侧。
另一侧没有窗户,月光停顿了片刻便重新游动到了那些有透明玻璃窗的房间外,继续满足着自己的好奇心。
在被月光路过的另一侧,尼克猛地睁开双眼,狐疑地扫了一眼这间小舱室的墙壁。
他的手指间夹着一片绿色嫩叶,晶莹的光泽被室内的黑暗吞没,只留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他已经把自己关在这里一个星期了,看起来还会有另一个星期。
其他人都以为他依然沉浸在错失庆生机会的遗憾中,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
好吧,他确实也在遗憾自己错过了她十八岁这个重要的生日,但他更是在烦躁自己竟然说了谎——至少一个。
尼克喜欢一切真实的东西,谎言明显与真实格格不入。
他倒不是在检讨自己说谎这件事,也没有过多地在意谎言的内容——希望没有——他只是有点尴尬。
就好像你从小就告诉妈妈自己不爱吃青椒,结果在她不厌其烦地花费了十多年不让它出现在你面前之后,突然在某一天被她撞见你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青椒。
一句微不足道的话突然变成了谎言,但是让你难堪的不是谎言本身,而是那位受伤的妈妈,和让她受伤这件事——或许在她看来自己没有受伤,但是你觉得她会受伤。
尼克现在就有同样的难堪,而他拒绝透露对他来说那位“妈妈”是谁。
轻轻地把那片嫩叶盖在左眼上,尼克重新躺回了舱室里的小床上,与此同时,一个肉眼可见的旋转气流将他包围,准备好为他提供一个凉爽且安静的长眠。
正在一扇玻璃窗外欣赏小丑表演的月光回头看了看,好像看到了一缕渗透飘散的清风,飞向了更东的东方。
犹豫片刻,月光忍痛割爱,追上那缕清风,一同前往了更东的东方,那个古老神秘的国家。
古老神秘的国家有一座热闹的都城,满城的灯光和人声迫得月光无处可躲,最终逃窜到了一个墙角栽种了一棵桃树的小院子,目送那个念叨着“言语品者,所以戒口,发说谈论,当用道理”的光头大汉走进小屋。
八卦新闻的妙处不仅仅在于听和说,也在于总有人知晓一些旁人无从得知的内幕,进而可以倨傲地听着其他人的纷纭众说,不屑地抛出一两句新鲜的炸弹,引来万众瞩目,成为红透全城人唇间的权威。
楚霸王自然不会去披露什么内幕,他只是按照年年的建议,出门扔了几句炸弹,但这满足感依然真实生动,相信他今晚会有一个香甜的美梦。
月光洒落小院,又轻轻拂过桃枝,飘到了此时城中唯一拥有些许静默的地方。
少女正安静地走进宫墙。
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但是她看起来只有一个人。
宫墙很高,庭院很深,那是月光探不进去的一片焕彩生辉。
它和那道清风一同卷起她的发丝,在几片绿叶上留下轻盈的舞步,欣慰地看到她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但也只能送到这里了,宫门上狰狞的兽首门环咬掉了月光的尾巴,清风被利齿惊散,换来少女的回眸,眼神里有如同月光一般的担忧。
月光绕着宫墙打转,最终无奈地挫败在高大宫墙投下的阴影手里,黯淡地流连在人声鼎沸的街上,被各色灯笼用刺眼的烛光嘲笑。
它突然听到了一声咒骂,夹杂在其中的名字让它觉得熟悉。
这个名字,它在泉水里、清风间、桃枝上和宫门前都听到过。
而那位大声咒骂的人似乎是一桩当街凶杀案的受害者,此时正冲着另一位受害者宣泄着无力的愤怒。
如果此时的明月是彼时的明月,那它一定会觉得这两个人很眼熟,都是它曾经在秦岭大山深处见过的面孔。
其中一人,红色的长袍像极了他曾经放过的那把大火,也很像他最后惨烈的死亡。
另一人,曾经在极度恐惧中在林间徘徊数日,拙劣地靠着山风找到了出路,一头撞进了嘈杂的寻宝者队伍。
如果此时的明月真的是彼时的明月,那么这间屋子里会让它觉得眼熟到惊心动魄的东西还有一样:
一片粉红色的心形花瓣。
注1:狄厄尼索斯(Dionysus),名字出自希腊神话中的酒神。酒神也是个有点疯癫喜欢狂欢的家伙,所以亚历山大才叫他“酒囊饭袋”和“愚蠢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