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里特湖边,地下神殿。
神殿深处的水池旁,祁有枫看完新收到的消息,低头仔细端详着水池底部的那个字。
这个字,按照当地人的解释,意思是“胡神”。
看了一会儿,他抬头转身环视四周,发现有三个护卫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不久之前,祁有枫借口自己要去找专业治疗处理一下伤口,也还想下线休息一下,便与年年暂时分开了。他也不想把年年扔给一堆心怀叵测的老头子,不过年年现在身份特殊,她自己不笨,城里更有一帮老谋深算的家伙,还是这边的另一件事更让他在意。
好在年年对众人明确过祁有枫的身份,这位先知钦点的护卫便通行无阻地返回了地下神殿之中。
地下神殿本是禁地,但现在地面的神庙塌陷,地下的神庙里又出现了邪恶的怪物,老大臣们商议了一番,决定派王宫护卫来层层警戒,大不了等一切复原后也让这些护卫变成“僧侣”就是了。
祁有枫已经知道现在留守在这里的护卫里有自己人。他向着其中一人招了招手。
护卫上前,祁有枫指了指水池,这位实属松青部下的护卫便低头看去。
祁有枫始终紧盯着护卫的脸,哪怕手指池底,视线也没有移动。
果然疯了。
祁有枫弯刀在手,低头看字。
耳边寒光一闪,护卫钢刀劈下,被祁有枫架住后用力一推。他矮身与护卫交错而过,回头便向护卫的颈部用刀柄用力一击,护卫立时软倒在地。
果然如此。
祁有枫摆手挥退了刚刚反应过来的其他护卫,转身跳进了水池,两把弯刀劈水分波,似银龙入玄池,寒芒姣如昼。
寒芒所指之处,胡神的名字金光闪烁。
.....
“你若是不知道要选谁,不如我来给你提供一个人选?”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年年略有诧异,看向是岁。
是岁摇头,又点头:“其实你也认识这个人。”
“你别跟我说是松青。”提到这个名字,年年的太阳穴就跳,就想揍人。
是岁失笑:“他对当这个国王可不感兴趣。”
“我知道~”年年拉长尾音,撇撇嘴,“这么个小国家,松青大大大大人可看不上眼。”
“不是国家大小的问题。”是岁耐心解释,“这种国家王权和神权纠缠不清,国王受到的限制太多。”
“也就是说,这个国王不是什么好差事?随便是个什么人都行?”年年问道。若真是如此,那她选起人来就没有心理负担了,干脆就遂了那些老头子的意,从候选人里挑一个就是了。
“这个......也不尽然。”
是岁思索了片刻,年年也不打扰,安静地等他开口。年年自知,在这种涉及到大局的问题上,她远远比不上是岁。她有时候觉得,就连松青这个混官场的人也比不上是岁。
“从那些大臣对你的态度来看,我认为这个国家的整体发展趋势是让王权和神权分离。这也是为什么壁画上前两代国王与先知的身份是重合的,而现在先知只是一个胡神的象征,虽然在某些问题上依然拥有一些权威,但总体而言,先知并没有什么实权。”
“你是说,那些老头子并不是那么相信胡神?”年年不解。
“不,信仰胡神和王权独立并不冲突。”是岁摇头。
“那我还是应该选一个老头子们喜欢的人?顺应一下发展趋势?”年年又问。
“这当然可以。但这样一来,你这个先知的身份就可有可无了。”
“本来我也不想当这个先知神棍呀!”年年郁闷。
“既然已经被戴上了这个头衔,那不如好好发挥一下作用。”是岁笑道,看着年年气鼓鼓的样子,语气也放软了一些。
“那些大臣们肯定是想选一个与他们利益一致的国王,这样慢慢地让王权脱离神权后,国家就会被掌握在贵族世家手里。整个国家的基本格局保持不变,只有上层变动,下层人民依然会被神权和王权管辖,百姓的生活并不会有什么好转,只是改变一下财富和权力的集中地而已。”
年年点头,态度谦虚,把这些话认认真真地记下。
“你若是想稍微打乱一下这种发展趋势,那就可以选择一个与大臣们利益不一致的人,一个来自哈瓦里哲城外的人,一个既对胡神的存在心存疑虑、也对国王的特权心生不满的人。”
“这里有这样的人?”年年好奇。
“有。”是岁点头。这个人是松青提议的,他也觉得很合适,因为这也是一个极度需要外力扶持的人。
.....
王宫,某处寝殿。
大红色的装饰还没有取下,室内却已是一片冷冷清清。
十九王妃阿利娅坐在窗边,静静出神。那位华夏使臣带来的礼物还堆在这间新房的角落,除了那些药物和一些首饰,其他的金银玉石字画瓷器都原封不动地摆在礼盒里。
阿利娅手里把玩着几片干叶子。她记得去年自己不小心摔倒被尖石划伤额头的时候,阿妈就是用这种药叶子敷住了她的伤口。
这种药叶子很难炮制,也很贵。当时的那片药叶子还是阿妈用两头小羊羔换来的,就怕让她的额头留疤,怕她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阿利娅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额角。
若是当时留了疤,她是不是就不会被送进哈瓦里哲,不会成为那个人的十九王妃,现在也不会成为一个寡妇。
“你在想什么?”
阿利娅一惊,手里的药叶子瞬间被她捏成了碎片。
年年抱歉地笑了笑。她不是故意吓这位十九王妃,而是这位十岁的小女孩刚才脸上流露出的表情,让她觉得看不懂。
“我在想.....”阿利娅的眼里泪光闪动,“我想回家.....”
“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年年叹气,关切地问道。
阿利娅摇头,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被忍了回去。她对着年年凄然一笑:“从那一天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年年默然。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幼童,面对强权,面对一个成年男子的强迫,内心的恨意和凄惶苦楚自是不言而喻。或许这就是这个小女孩如此成熟懂事的原因吧。
“你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去别的地方?”
年年不再把十九王妃当作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子。她认真地讯问,认真地征求本人的意见。
阿利娅低头,黯然地道:“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至少能安稳地活着。”
听不到回应,阿利娅也不抬头,泪水终于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逐渐汇聚成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半晌,哭声渐止,阿利娅抬头,年年却已经如同她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年年溜出了宫,漫无目的地从一处房顶跳到另一处房顶上。
是岁给她分析得很清楚,这位年幼的小王妃确实是个合理的新王人选,也是个符合松青等人利益的新王人选,加上年年这位女先知的出现,给哈瓦里哲配置一个女王也就不是太突兀的事情了。
但年年觉得这样一来,那位小王妃就太可怜了。
不但要跟那些老头子斗智斗勇,还要受松青和是岁的钳制,这哪里是在当女王,明明就是在坐牢受刑。
她也不想图省事,去选一个老头子们推举出来的人。她想改变这个城市的一些事情,尽管她并不清楚要从哪里开始改变。
远远地看到他们这个商队入城时走过的城门,年年想起了她昨日去闯神庙的初衷。
在那位老伯遇害身亡的街市附近,年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悄悄跟上了这个人影。
……
当天傍晚,王宫大殿。
年年站在面向东方的露台上,祁有枫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刚好守住了露台的入口。
陆陆续续进入大殿的人只能看到年年的背影,看起来这个人正在低头祈祷。大家蹑手蹑脚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不敢打扰这位先知与胡神的沟通。
松青、是岁和郑奇等人便是在这样一个有些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走进了大殿。
他们是年年特意叫来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年年特意叫来的。
大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殿内众人纷纷扭头去看,这一眼之后,有人惊讶,有人不满,也有人暗自欣喜。
哈桑六世的十九王妃阿利娅也来了。
年年听到人们的议论声,转身走出露台,亲自到大殿门口迎进了阿利娅。
阿利娅对着年年甜甜地笑了笑,满眼都是依赖和羡慕。
看到这一幕,那些须发皆白的老大臣们交换了一个复杂难辨的表情,眉心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年年牵着阿利娅的手,在大家的注视下,从门口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中央,仿佛聚光的星辰。
整个大殿安静了三秒钟,落针可闻。
年年的目光从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看过去,就连熟悉她的人都读不懂她此时的表情。
松青微微皱眉。他总觉得今天又要出意外。
“我叫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年年声音平淡地开口,倒也有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感觉,在场的哈瓦里哲人纷纷跪倒在地。
先知便是胡神的口舌,他们必须要尊重。
“哈瓦里哲城不可一日无王,胡神在上,新王已定!”
“胡神保佑!”众人齐声高呼。
年年侧首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笑了笑。
阿利娅呼吸一滞。这个笑容她今日见过。
“新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