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登基,在场的人自然都要上前表达一下庆贺。
松青上前,按照套路把场面话说完,便想退场了。他此时心情不佳,没有耐心再陪这些人玩辞令游戏,只想下线消消气,最好这几天都不要再看到某个人。
年年刚才说的那句话很短,就两个字:多谢。
看她那笑嘻嘻的样子,回想刚才年年那无比配合的表现,再想到年年今日特意把他们请到现场的原因,松青顿时就明白了。
他这是被年年给利用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不仅仅是松青,对年年多有关注的是岁和郑奇也瞬间明了,惊讶了片刻后同时摇头失笑。
“这算不算是有自知之明?”郑奇咂舌。年年这是一点都不染指自己不擅长的事情,直接把松青等人引来,就看他们怎么发挥,来给这个既定的结果补充细节。
而且在这种突发状况下,松青他们再不认同年年的做法,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去落实,连一点反对意见都不能提。
毕竟若真是让年年把今天这件事情给办砸了,那受到影响的可是他们整个商队。是岁和松青更是心里清楚,这次商队出行本就是前途叵测,有些麻烦能回避还是尽量回避得好。
“也算是有识人之明了,她也是信任咱们的能力。”是岁安慰松青。
松青一个字都不想说。
恭恭敬敬地念完贺词,松青连腰都没直起来,低着头倒退走了几步,直到新上任的哈瓦里哲国王叫了两遍他的名字,他才停步抬头。
待到松青喜气洋洋地回到是岁等人所在的角落,看到站在这里的年年和祁有枫时,他又收敛了满脸笑容,瞪着年年磨牙。
祁有枫尽职尽责地扮演侍卫,年年恍若未见,向着望过来的大臣们点头示意,也时不时地与身边的人交谈几句,将和善温婉、端庄大方的先知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松青依然一个字都不想说,偏偏年年总是找他说话,更偏偏他还要强颜欢笑地去搭话。
郑奇在一边幸灾乐祸,是岁也哭笑不得,这两人倒是还厚道一些,总会在合适的时机从中打断,接走年年的话,倒也维持住了这一副其乐融融的和谐场面。
新王叫住松青,直接表示要与华夏交好,当场就交换了国书,又在内外城中划定了使臣和商队的常驻区域,哈瓦里哲自己的使臣队伍也在甄选之中,以期早日让这些人前往华夏长安,以表两国交好,互通往来。
松青本人也被授予了一个非常显赫的荣誉头衔,被赐予了府邸、仆从和金银,以后便有了一定的权威和话语权,只是不能实质地参与到哈瓦里哲本国的军政实务罢了。
这是新王登基后发布的第一个命令。一锤定音。
年年此时站到这里,与他们这些人大表亲近之意,就是保证这一锤能砸得结结实实,再无更改的可能,也不敢有人质疑。
“松青大大,我这大礼精不精彩,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呀~”年年笑容温婉,松青也笑得满面春风,旁人一看只觉得这两人相谈甚欢。
是岁连忙接话:“是该感谢你,你这是提前与那位新王商量好的?”
年年顺势转头与他交谈,把笑到肌肉僵硬的松青抛在了脑后。
说着说着,年年扭头:“松青大大,你要不再帮我想个说辞呗?表演一下我为什么要跟你们的队伍一起离开,好不好~”
刚顺过气来的松青差点没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脸上的笑容也险些维持不下去。
“这个我来想!”郑奇一步迈到两人之间,挡住年年笑眯眯的视线。
“你行不行呀?我其实还是比较相信松青大人的功底。”年年有点怀疑地问,成功地听到郑奇身后传来清晰的牙齿摩擦声。
“知道你讨厌松青之前的自作主张,尤其还坑了你一把,不过咱能不能稍后再解决这个问题?”郑奇低声道。他已经开始同情松青,也就不去谴责这人的情绪控制能力了。
年年温和地笑了笑,果然没有再去刻意撩拨松青,转身安静地等待殿中的一切尘埃落定。
新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接受完群臣百官的拜见,又谢过了松青、是岁等人的恭贺,便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寝宫,开始着手准备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
而他那位新义妹,也在众人无意的忽略下,回到了自己在王宫里的寝殿,看到了重新跪倒在她面前的侍女们。
相比起新王人选引出的人心波动,这位前任王妃的身份转变问题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前者既然已经被圆满解决,后者也就顺理成章地随之了结,成为了不容置喙的事实。
是岁等人刚回到他们在城里的临时落脚地,松青就骂骂咧咧地下线去了。
“啧啧啧啧,这心理素质有待提高呀。”
是岁无奈地迎向从墙头翻下来的年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摇头叹道:
“你呀,还是沉不住气,当时继续演下去就好了,不用特意挑明。”
“嗯?那多没意思。”年年歪头。
“事后松青肯定也能想到这些,但你若是一直不挑明,他就能假装不知道,承了情,保住了面子,便会对你多一点感激和关照。他以后再想利用你的时候,就会多为你着想一下,尽量顾全你的处境。他这个人呐,吃软不吃硬的。”
“额……”年年挠头,“你是在教我怎么更好地算计他?”
郑奇也频频侧目,三尺水则是回想起了松青和他们刚刚结识时的事情。似乎当时两人也是暗自交锋过很多次,后来不知为何松青就悄悄地加入了行天下,“傲娇”地给是岁当起了副会长。
“我是在教你怎么与人相处。”是岁答道。
“我才不要跟松青这种坑货相处,我又不想跟他做朋友。”年年撇嘴。
“与任何人相处都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陌生人如是,朋友如是,敌人也如是。”是岁耐心地道。
“麻烦。”年年嘟囔着,窝进了椅子里。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进了厅中,各自寻了座位坐下。
看到年年一脸昏昏欲睡、明显不想多听的样子,是岁端着茶杯继续道:“就比如,你与你那位枫哥要怎么相处。若是拒绝,怎么拒绝得委婉,拒绝之后还不会损害他对你的好感;若是不拒绝,之后要怎么维系巩固两人的关系,怎么始终——”
“有意思,你不如教教我好了。”
祁有枫笑吟吟地从门外走进,坐到了年年旁边。年年走房顶,他走路,所以两个人抵达此处的时间有些差距,也刚好让他听到了是岁的最后一句话。
年年干脆闭上眼睛,双腿一蜷,把脸埋进了手臂里,露在外面的耳朵红红的。
留在这里的郑奇和三尺水也端起了茶杯,低头不语。这个场面,不光是年年,他们也觉得有点尴尬。
是岁倒是坦然,放下茶杯,看向祁有枫的目光有些严肃:“她年纪小,性格还未定型,情绪也容易被牵动,更欠缺这方面的经验,你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暂时也没有什么意见。”
被代表了的郑奇和三尺水埋着脑袋轻咳。是岁这话说的,他们没事掺合这八卦做什么。
“但既然你是人,就有私心和占有欲,就会有怨憎会和求不得,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强求,更不要利用她性格中的某些不成熟.....挟恩求报。”
最后这四个字实在是有些重了。郑奇和三尺水惊讶地抬头,想不到为什么是岁这个向来极有分寸的人会当众说出这种话。三尺水也已经开始暗自警惕祁有枫会恼羞成怒。
他没有。
今天之前,或者是今天早些时候,祁有枫听到这话肯定会当场拂袖而去,更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但此刻的他,完全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祁有枫站起身,抱拳:“我明白。多谢。”
前三个字是为他自己说的,后两个字是替年年说的。他没想到,是岁对年年的关注会如此细微,对年年的了解也如此透彻,更是从他二人近些日子的相处中清晰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他很庆幸年年身边还有个这样清醒的、为她着想的人,这样也不会让自己肆无忌惮地犯下什么难以挽回的错误。
是岁点头,看向年年。
这话不仅仅是提点祁有枫,更是在提点年年。只不过看年年那有些茫然的样子,是岁就知道效果不佳。
算了,若是年年的“性格”能这么轻易地被改变,他也不会着重提点祁有枫这个人了。
已经坐回椅子里的祁有枫回想刚才是岁的措辞,突然觉得有一点隐隐的违和感。
“好了好了,我们换个话题。”见厅中气氛愈加凝重,郑奇笑着插话,转移了话题,“我们的年年小朋友还是很优秀的,你看刚才那气质,一点都不像个先知,活像个女神了。”
“对对对,这演技简直绝了,偶像派加实力派,回头我给你发个奖杯。”三尺水也嬉皮笑脸地接话。
“你发的奖杯又不值钱,还不如直接给钱。”年年对三尺水做鬼脸。她也觉得气氛古怪,这时候便刻意活跃了一点,与三尺水你来我往地斗起了嘴。
“确实很厉害,堪称惊艳了。”热闹之中,是岁也识趣地赞了一句,
年年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解释道:“我也是照着镜子练习了很久,最后也是多亏有个代入感好的模版。”
“模版?”几人扭头,祁有枫也好奇。他从木里特湖的另一端回到王宫时,年年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正坐在大殿东边的露台里翻看一张画卷。
画卷?
“就是这个画卷。”年年从储物水晶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画卷,展开给其他人看。
年年展开的这一部分刚好是一副女神图,体形神态虽然有些不同,但旁人一看便知,这画的是年年。
人物生动传神,庄严肃穆之感也扑面而来,看到这幅画的几人都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收敛了笑容,生怕亵渎了神明。
再下一瞬,几人讶异地交换着震惊的眼神。他们竟然同时被一幅画给牵动了情绪变化。
“这是苏泽画的?”是岁对年年的人际关系比较熟悉,立刻就想到了这个有名的画家。
“嗯,这是他给我的生日礼物,画了整整三天,叫做千面图。”年年边卷边展,露出了下一幅。
这是一副女武士的画像。大家投眼望去,顿时仿佛已置身于这女子的兵刃之下,透体冰凉,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千面图?一千张这样水平的画像?”郑奇更惊讶了。
短短三天,一个人能画出一两幅佳作精品都属不易了。此人却在三天内批量生产出一千张生动到足以影响观者心情的画,这家伙是人吗?
“嗯嗯。“年年也与有荣焉,热心介绍道,”苏泽可是这方面的天才,画中有情且真,他以‘生’、‘老、’病‘、’死’为四个主题,以‘千面’为名,画出了一千个我,厉害吧?“
”这简直就像是走马灯一样的人生回顾了。“郑奇感慨。
”不止。我们常说人的一生有很多的可能性,但实际上每个人只能经历其中的某些可能性,剩下的便只能是幻想。这个苏泽的画不仅仅是描绘出了这些未能实现的可能,也因为他的画特有一种极度的真实感,便会让人误以为这些都是实际经历过的人生,说是一种对人生的终极弥补也不为过了。“
是岁似是感喟,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看着年年手里的画卷,又像是透过画卷看到了别的地方。
他想到了那个如流星般划过的生命,也想到了自己有过的无数幻想。
“我能看看这个画卷吗?”是岁对着年年笑了笑,语气有几分恳切。
“当然可以。”年年卷好画,递给了是岁。
是岁接过,缓缓展开。
生、老、病、死四个主题,他想先看看“病”这个主题。
画卷上,一个白色舱体刚刚露出一角,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跑进大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出、出事了!那个湖、那个、木里特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