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线的时候是躺在床上,松青上线后腰身一挺,结果这个“坐起”的动作让他的脸直接埋进了暖烘烘的棕色软毛里,被干燥的臭味熏得一阵反胃。
松青憋着一口气,努力向上仰头,呸呸呸地吐出几口骆驼毛,先看到了左右的荒原,摆了摆头,又看到了熟悉的商队和行会成员。
呼,还好不是被绑架了。松青轻轻吐出一口气,拧着脖子去喊不远处的三尺水。
根据松青猜测,他们应该是不知为何提前出了哈瓦里哲城,匆忙间只能把他也搬走,还“体贴”地把他绑在了骆驼背上,以防他被赶路时的颠簸甩到地上。
这个“体贴”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三尺水。
三尺水嬉皮笑脸地跑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听到众人齐齐一声低呼,就连趴在骆驼背上的松青也瞪着某个方向,脱口而出两个字:“卧-槽!“
三尺水转身,刚好看到是岁抱着年年激动地喊出一句话,一时之间也只找到两个字来表达他的心情:卧槽!
“绵绵??绵绵?!卧-槽卧-槽卧-槽!这怎么可能?”
三尺水扭头看着松青,茫然又震惊地寻求认同:“怎么可能是绵绵?”
松青听是岁提起过他有个妹妹,点头道:“就是,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妹妹相处了这么久才发现,是岁这个借口太烂了。”
还不如先认成干妹妹,然后再发展成干妹妹。松青略有恶意地想着。他对年年算计他还让他丢面子的行为依然有些耿耿于怀,虽然不至于特意针对这小丫头片子做些什么,在心里腹诽几句,逞逞口舌之快,偶尔来落井下石一下还是很乐意的。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三尺水有些语无伦次,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绵绵、绵绵早就死了啊!”
不是失踪,而是确切的死亡。骨灰盒他都见过了,葬礼也去参加过,这怎么又冒出来了?是岁该不会是思妹心切认错了吧??
......
“你、你认错了吧?”
被是岁抱在怀里的年年有一瞬间失神,半晌后才顶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违和感,用力推开是岁,手足无措地问道。
“没有。”
是岁任由犹如惊弓之鸟的年年推开他。他向前迈步,双手搭在年年的双肩,宽大的手掌包住少女圆圆的肩头,虽然身体并未继续靠近,禁锢的意图也表露无遗。
顿感个人空间被入侵的年年忍不住想要挣脱,此时看似瘦弱的书生手臂却仿佛有千斤重,十指像钩爪一样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身形。年年的眼角余光瞥向围观的众人。来自行天下的玩家早就自觉地后退,给是岁和年年留出一个圆形的空地,惊异热切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直射而来,又为年年套上一层无形的枷锁。
祁有枫也被这一幕惊到措手不及,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是岁,一会儿看看年年,看向是岁的目光有些忌惮,看向年年的目光有些疑虑。
麒麟军的郑奇三人更是体贴,悄悄领着士卒开始了大范围护卫列队,远离了这似乎涉及到现实世界私人隐私的八卦。
“是岁会长,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妹妹?”年年轻声细语,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求救一般看向是岁。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这也正常。没关系,我既然认出了你,就能想办法恢复你的记忆。”是岁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其中的笃定却让年年再次沉默,也更加慌张。
“你曾经说过,你的妹妹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不想再照顾是岁的心情,年年忍不住高声宣布了这个死讯,果然感觉到是岁抓着她肩头的双手再次一紧,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围观的人也齐齐地传出一声低呼,难以置信地交头接耳。
行天下的人或多或少地都听是岁提起过他的妹妹,这种“哥哥”身份也为他在女性玩家群体中增添了不少魅力值,有些自认与是岁关系亲近的人还提议过要是岁把他妹妹领到游戏里看看,拍着胸脯说一定把会长的妹妹宠成全游戏最幸福的小公主。
是岁总是笑着道谢,说若有机会一定领来,只有三尺水偶尔会奇怪地笑笑,随后便比任何人都兴致勃勃地猜想着小公主幸福又充实的游戏生活,引来是岁愈发欣慰的笑容。
“我知道,我记得。”是岁看着她的目光愈加专注,面容平静,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一如他平日冷静自持的样子。
“绵绵已经死了。”是岁重复,平静的声线顿时压下了两人身周逐渐升腾的议论。
“你只是她的人格拷贝而已。”
“轰!”才安静了片刻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难言的震惊像是重锤一般,纷纷砸向包围中心的年年。
声线声调各不相同的惊呼响起,高高低低的“她不是人”四个字逐渐褪去了尖锐的疑问,变成了坚定的笃信,也变成了一条冰寒刺骨的河流,将年年溺在其中。
仿佛是被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光了身上的衣物,难堪和愤怒让年年摇摇欲坠,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虽然她说不必强求,虽然她说这是自欺欺人,但当是岁真的在这么多玩家面前叫破自己的身份,年年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任何的心理准备。
茫然地与是岁对视,年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堪称冷静的偏执。
她突然懂了。
或许她真的是那位绵绵的数据复制体,也或许她不是,但更重要的是,是岁想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也要让年年自己相信这一点。
不,年年自己相不相信并不重要。
她只能是。
这是一个再也无法撕下的标签。亲自把名为“绵绵”的标签贴给她的人绝对不会揭下它,被动接受了这个标签的人也无法拒绝它。
因为是岁说的很明白。年年只是个人格拷贝,是个数据体,是个不会拥有自主性的人偶。
她的承认不会得到赞同,她的否认也不会得到理解。
她不是人。
她的想法不值得在意。
年年很想立刻逃走,趁着这个标签贴得还不牢,还没有彻底被她自己认同之前,逃到是岁找不到的角落,逃到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找不到的角落。
像是察觉到了年年的意图,是岁再次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平缓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仿佛逐渐凝固的铁水,浇筑成了一个紧压密实的模具。
“不要担心,你的记忆数据存档还在,我会联系到游戏公司恢复你的记忆数据,到时候你就不会害怕了。”
年年不再颤抖,她微微抬头,越过是岁的肩膀直视火红的太阳。
太阳像是发了疯,天上天下都是白亮亮的一片,悠悠的白云被蒸发,四周玩家的声音也像是被炙热的阳光烤化,只剩下一层遥远的嗡嗡声。
年年想起了自己独自出发来到华夏的目的。
她想找到家人,想知道自己是谁。
如今她找到了家人,也知道了自己是谁,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