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看起来是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偏偏隔空对峙的这两个名为“兄妹”的人却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许相似。
或许还真的是兄妹?
三尺水一阵恍惚,此时年年的面容正与是岁母亲的面容重叠。三尺水抬手比划,遮住年年面部的二分之一,只露出那双眉眼和额头,顿觉更加相似。
行天下的其他玩家一愣之后早已严阵以待,三尺水四下扫视,明堂玩家手里的罗盘已经开始转动,只等会长一声令下。
他又看了看,发现祁有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是岁的身后,蓄势待发。
“都不许动手!”三尺水跳到众人面前,“你、你、你,你们几个把罗盘都收回去!还有你们!都把武器收了!”
被三尺水点到的几位玩家怔怔的,却也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是岁。
“人家的家事,你们怎么还打算群殴吗??要不要——”
三尺水气急败坏的话尚未说完,一道青芒正从他的眼角划过,尖锐的噼啪声须臾便至,随着梆梆一声爆响,三尺水周围的人像是被汹涌的海浪冲散,全部摔倒在三米之外。
“音、音爆?”
匆匆赶到的郑奇站在不远处惊呼,他身后是同样错愕的木石和吴间。
他们虽然早已远离了八卦中心,但在看到年年腾空而起后,三人都觉得怕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便立刻赶了过来,刚好看到年年这超越了常理的一箭。
这是玩家能做到的事情?弓箭手要都是能射出超音速水平的箭,那其他人还玩什么?把火球搓成原子弹吗?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年年缓缓降落,浮空而立,平视是岁。
行天下那些聒噪的玩家已被气浪掀翻出去,滚落在地。此时这里还站着的人,只剩下是岁、三尺水和祁有枫。
同样躺在地上的松青脸色有些难看。唯独他被扔到了五米之外的一个大石头上,腰背被砸得生疼。
是岁的表情终于凝重了些许。如果说超音速的箭矢还能让他接受的话,这明显在区别对待的伤害结果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精灵弓手这个职业的技能,也不可能是体现操作的技能控制,这是对这个游戏世界本身的掌控力。
在与巨蝎对战时,年年也施展过类似的能力,但她当时的表现并没有跳出玩家对技能的认知,无非就是速度更快了些、力道更大了些、冰冻效果更显着了些,因此没有引起同行玩家的过多猜忌,就连是岁也只当这是NPC不同于玩家的一些技能效果加成。
比如,他用那只巨蝎尸体试探年年,年年盯着那只尸体看了半分钟,也没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
但看现在,那只足以引发音爆的箭落在人群之中,炸在是岁身边,他身边的人都被气流推走,但他却连一丝头发都没被吹动。那一瞬间他像是被剥离到了另一个空间,看着游戏里安静的蓝天大地和人群,如同在幕布前欣赏一张全景高清图像。
年年的强大不会让他心惊,年年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这种强大,才是让他意外的。
是岁抬头看了看天。游戏世界里一切如初,并没有任何外部力量插手或者即将插手的迹象。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年年伸手搭在是岁的肩上。是岁却没有任何感觉。
是岁抬手,覆上了年年的手背。没有触感。
“别胡闹,你是想要被当成病毒清扫掉吗?”是岁偏头,攥住了年年的手。
“虽然这么说有点傲慢,但我不觉得有人能够清扫我。”年年笑了笑,调皮地一眨眼。是岁紧握的空气被柔软的触感填充。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岁笑问。
“你不是替我找到答案了吗?”年年笑答。
是岁沉默片刻,叹气:“我真的觉得你就是绵绵的复制体,是我妹妹。”
年年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我们第一次握手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了。”
“但你似乎不仅仅是她。”
“我很高兴你会这样想。”
......
商队继续前进。郑奇三人从行天下玩家那里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最初也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就释然了。
不就是NPC吗?不就是人工智能吗?这年头谁还不熟悉这东西?
唯一让他们觉得惊奇的,便是年年竟然是某个人的数据复制体,而身为这个人亲兄长的是岁竟然完全不知,所以今日才上演了这一出兄妹相认的剧情。
至于这是喜剧还是悲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先前对年年有些态度不敬的玩家也纷纷后悔,积极商议着怎么挽回。难得遇到这么强大的NPC,不说去刷刷好感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向负羁绊发展呢?
讨论愈加热烈,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商队在麒麟军先锋的提议下找到一处背风处休整。是岁安顿好众人之后,一个人向来路走了十几分钟,找到了半躺在骆驼背上翘着腿、叼着草叶的年年。
祁有枫拉着骆驼的缰绳慢慢走,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交谈,年年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驼铃叮当作响,似是在为她伴奏。
是岁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这幅悠然静谧的画面。祁有枫牵着骆驼走到他面前,把缰绳递给他,一个人向前方玩家聚集的火光处走去。
骆驼在原地不耐地踢踏,打着响鼻,年年悄然睁开了眼睛。
“是不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年年偏过头,眉眼弯弯地看着是岁。
“我总是在想,若是有一天能亲自接我妹妹回家,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是岁随意挑了个方向,与火光背向而行。
“她去哪儿了?”年年随口问道。
“不是‘她去了哪里’,是‘她被带到了哪里’。”是岁看着前方的黑夜,淡淡回道。
“听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年年坐起身子,抱住了毛绒绒的驼峰。
“嗯。”
......
科技的发展往往不会是单一领域的一骑绝尘,而是联动的、整体的。
因为某些原因,基因工程的发展远比神经科学要迅速得多。
人类对某些疾病的抗性、对营养的吸收程度、脂肪堆积的速度、对各种压力的承受能力、甚至是对睡眠的需求量等等,都与基因有关。
基因工程的发展还不足以创造出拥有超能力的异形人类,但对某些基因进行精准的剪切、衔接和小范围修改已经不是难题。在大众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一些人定制出了他们想要的人类:基因变异人。
这些基因变异人强壮健康,相貌出色又精力过人,学习能力和适应性强,抗压能力出众,性格平稳,也不会有任何诸如嫉妒、颓废等极端负面情绪影响决策判断。往往会被一些富豪从实验室里抱走,或是直接作为继承人养大,或是培养成继承人的管家。
但这些基因变异人也是有缺陷的,或者说,是有忌讳的。
他她们不能与普通的自然人结合孕育后代。不是因为他她们没有这个能力,而是结合的结果往往让人心惊。
“我们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基因变异人。我们的母亲,只是个普通人。”是岁说到这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结果似乎还好吧?”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绝对称得上帅气的是岁,暗自想象了一下父母的样貌。
“基因变异人之所以禁止与普通人结合,是因为尚无法确定被人工编译过的基因会不会出现恶性变异,并随着子孙永远遗传下去。若是些显性的表现还好,可以直接对胚胎发育进行干涉,就怕有些隐形特征,可能会潜伏几代、十几代才会被注意,而这时再想找出携带了变异基因的人类出来进行弥补......这可是有可能毁灭整个种群的行为。”
“这些抱走基因变异人当儿子养的人,岂不是要断子绝孙?”年年惊讶。
“家族血脉的延续是一回事,财富的延续是另一回事。”是岁嘴角勾了勾,冷笑转瞬即逝。
“那这些人岂不是像牛......工具一样?”年年本想说“像牛马牲口一样”,话到嘴边才想起他们谈论的人是自己的爹,连忙改了口。
“差不多吧。”是岁没有在意年年这一个生硬的改口。他有时也会这样想。
“造价如此高昂的一次性工具,自然要好好利用,完全掌握在手心里才对。”是岁冷漠地补充。年年不禁扭头看了看他的表情。
他们的父亲有了妻子,有了一儿一女,女儿早已去世不会再有后代,但是儿子呢?是岁会不会怨恨自己的父亲,给了他一个如此寂寥的人生?
“你......”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讨厌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年年不好意思地挠脸。实际上她还真的有些尴尬自己那个未出口的问题。但她也的确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岁。
“因为我是你哥哥。”
是岁笑容温柔,驼铃叮当,声声清脆,漫天繁星眨着眼睛,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年年眸中。